她不由得称赞自己。
她喜欢尝试各种事物,喜欢从其中发觉迥异于淡然生活间的独特感受,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苦行僧的生活对她而言是新奇及有趣的。
她顺着白眉师父所言,不断向东而走,大阳升起的地方。
白天化缘、念经文,夜晚便看她行至所处,遇民房便求助民家,遇荒野便露宿,她相当随遇而安。
“小师父,再过去就是猛虎山了,夜晚您还是别往山上去,那有土匪呢。”一名美妇人交给她化缘的食物,也不忘担心地叮咛。
“那边是东边吧?”她谢过妇人后,也回问道。
“是。”
“那无妨,我正要朝东而去。感谢施主,阿弥陀佛。”她倾身微揖,心情是极度喜悦。不知为何原故,行续在上山的路途中并未遇见任何一位匪徒,让她产生些微的失望——她还以为自己能拥有感化匪徒的太好机会呢。
步行数刻之后,行续发现了一间破庙,也是她今晚的安身之处。
“打扰了。”她对着早已破损的佛像笑道。整理好满地杂草,她月兑下外褂平铺好,一股脑坐定后,从布包里取出佛经开始做晚课,直到三更才让自己睡下。
五更天左右,宁静的庙外传来微微声响。是树叶互击的声音。
向来浅眠的她撑起身子,一条黑影自窗前快速闪过。
错觉吗?行续披上外褂,走至窗边,回应她的只有夜间鸣叫的昆虫。她才回过身,一只比她脸蛋还要巨大的手掌捂上她的檀口。
掌心混杂着数种味道——有草间的清香、浓烈的老酒味、握剑的汗味及……血腥味!
行续定下心来,曙光向上飘移。她看到了一只熊。一只巨大的黑熊!
“小尼姑!不要叫!”石炎官没有发现她探索的眼光,却千篇一律叫肉票不要开口。
原来不是熊,而是长得像熊的男人。他的脸上有一大半是浓密黑胡。只露出一对霸道又凶恶的眼。
“你受伤了。”她提醒着他。因为他满身的血都擦在她的外褂上。
“闭嘴。”石炎官丢下她,眼光依旧落在破庙外。
“你被迫杀?”
石炎官没有回答她,只是咒骂数声,坐在离她十步之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事实证明不听青魈言,同样是会吃大亏。他就是太过铁齿,仗持着自个的傲人武艺,妄想与成千上万的土匪作战,结果一跳进土匪圈里,乱棍打来,他还不是照样抱头鼠窜、好不狼狈,真是污了他阎王门武判官的威名——可见高超的武艺仍敌不过杂乱无章的拳脚攻击。
他扯开自己的衣物,为自己包扎着伤口。数十道的伤口纵横在他黝黑的肌肉之上,汩汩溢出鲜血,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他体内的毒气正蠢蠢欲动地侵略奇筋八脉,难怪在紧急时刻,他竟然挤不出半丝内力来震散众家土匪们,才落得过街老鼠的下场……
连他这种仅仅身中点滴剧毒就无法使尽全力,更遑论是老大那一身傲骨?
扁凭白无常一个妙龄姑娘,能抵挡龙姓捕头的追缉,并护着老大平安吗?
思及此,石炎官不由得开始担心。
行续凝视着行动不便的大黑熊,吃力而笨重地为自己料理着。
在第十次试着缠绕伤口失败后,火气正旺的石炎官朝她大吼道:“小尼姑!你不会过来帮忙呀?!”
“你是土匪?”她问了句不搭轧的话,她早就耳闻猛虎山上多土匪,而眼前的大黑熊完完全全符合“土匪”的外在美。
“土匪又怎么样?!出家人不是什么人都救?!你的慈悲心呢?!快点过来!”熊吼阵阵穿刺她脆弱的耳膜。
行续打量着他,随即摇摇头:“我救了你,就是危害世人。”她从布包中再度取出佛经:“不过,我可以在你往生之后为你超渡。”
“超你妈的头啦!你这算啥出家人!你还俗算了!”石炎官见她完全无意为他包扎,只好重头再来。他一边咒骂一边动手:“该死的小尼姑!懊死的烂破布!懊死的剧毒!懊死的五大寨!还有这该死的伤口!”
行续睨着不断“造口业”的大黑熊,突地也不知他是否因失血过多,抑或毒性发作而开始摇摇欲坠。
行续看着他往一旁倒去,冲上前想稳住他的身子:“你……你别昏呀——喂……大黑熊!”但仍是迟了一步,他的头重重撞击到石板,一动也不动。
懊不会是——
行续伸出食指探向他的鼻间。
“好在还没忘了呼吸。我还没学到哪一篇是超渡用的经文呢……”
看着他尚流血不止的伤口及惨白中仍带青紫的唇瓣,行续迟疑了。
她缓缓抬头看向破损的菩萨像,手中转动着佛珠:
“我该救他吗?”
不动的石像上挂着慈悲的笑容。
行续也跟着笑了。
***
噢——该死!他全身上下都在叫着痛!
石炎官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处在昨夜蔽身的破庙内。浑身上下的伤口已安安稳稳地包扎好,只是头部传来阵阵欲裂的痛楚……他不记得他有伤到头呀!
环视四周,昨夜那个不愿救他的坏心小尼姑蜷卧在草堆间,仍在安眠中,像头小猫似的喵呜细细地打着呼。
口是心非。他身上的伤一定是她包的,出家人就是出家人,心肠软得很。
他坐在她身旁,直到现在,他才好好看清小尼姑的长相。
惊艳。这是他脑中闪过的惟一词汇。这小尼姑有张绝世的容颜。
“真是浪费。这么美的妞儿竟然是尼姑。”他模模她光秃的头顶,微刺的触感令他轻笑起来。
行续张开眸子,映入帘间的是昨天那头大黑熊。两人对望着。
“阿弥陀佛。”她首先打破沉默,却是句诡异的开头。
他缩回自己的手,厌恶地皱皱眉,她在提醒他——她是出家人。
“你干什么出家,”他没好气地问。
“那你干什么当土匪?”
“关你屁事!”他粗鲁回道。发现小尼姑以眼神告诉他——这四个字也是我给你的答案。
这小尼姑不但漂亮,还是只聪明的小狐狸。
“你叫什么名字?”
“法号行续。”
“我要知道你的闺名!”
“我是出家人,只有法号。”行续回答得理所当然。
石炎官不屑地撤撤嘴。
行续动手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准备继续动身,完成师父的考验。她拂去灰色袈裟上的草屑,皱起细眉瞧见衣裳右侧染污的血迹——来自于大黑熊。
“弄脏了。”她喃喃自语:“还好没沾到这抹流苏。”灰暗的袈裟左侧挂着一抹丹红的流苏,显得格格不入。
嘈杂的声音从远而近,行续瞥向他,瞧着他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
“你不逃吗,说不定是昨夜追杀你的人。”她好奇地问。
“你担心我吗?”石炎官回她一个笑。
“我担心会看到死人的模样。”
他怒眉横竖,咬牙切齿。
“四爷!”青魈首先闪入破庙内,“太好了,您没事。兄弟们,人在这里!”他朝外唤了声,不消片刻,破庙内涌入大批土匪。
“四爷——大伙找了您一夜。”
“您没事吧?”
大伙东一句西一句,几乎要掀了庙顶。
“我就告诉你别逞强,瞧,被打成猪头了吧。”青魈率先发难。暴动发生的同时,他正被另一群土匪架住痛殴,所以无法即时拯救石炎官。
“你以为你现在的脸比我好看吗?”石炎官轻哼。若非青魈的嗓音具有独特的特征,他可认不得眼前顶着两团大馒头的家伙是谁。
“先回山寨去治伤吧。”鲁镂范朝两只猪头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