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如果让秋月知道她又一次犯下这种毛病,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正想著,她身后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宝春姊,我回来了。”一条娇小的身影从门外窜入,兴奋的语气刹那间让原本灰暗的厨房亮眼起来。
“秋月。”宝春收回自怨自艾的情绪,迎向一脸兴奋的小妹,有些心虚地继续搅弄那锅清水。
“宝春姊,我捡到一只死鸟,今天有肉可以吃呢。”年方十岁的秋月漂亮精致的小脸上有些脏污,青丝简简单单扎成麻花辫,清灵的丹凤眼里有著超乎年龄的成熟。
她扬扬手上那只没几两肉的麻雀,这可是她在枯树林中搜寻一上午的最大收获。
“让我瞧瞧。”宝春接过麻雀,俐落地检查著。虽然食物对她们而言十分珍贵,甚至有时连病死的鸡、鸭都是盘中珍肴,但现在村中怪症蔓延,来路不明的畜生还是小心点好。
检查完毕,宝春满意地点点头。好在秋月有捡到麻雀,否则今天又要挨饿了。
“宝春姊,那你今天的收获呢?”秋月看了空空如也的清水锅一眼。
“呃……天、天乾物燥,草儿都枯死了……我、我找不到任何食物……”宝春胡乱搪塞,殊不知她一扯谎便会口吃的毛病早已露出马脚。
“你是不是又把食物奉送给别人?”秋月眯起双眼,扫视著心虚不已的长姊。
不善说谎的宝春只能急忙转移话题,“这只鸟好肥呀!”
“那只死鸟的鸟腿还比不上我的小拇指!别逃避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可惜秋月完全不吃她这套,擦著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逼问著。别瞧她才十岁,在柳家,强悍的秋月可不是个要人保护、照顾的小妹妹,而是柳家当家主事的头儿。
“是……”宝春诚实招认,随即为自己辩解道:“可是李伯伯好可怜,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而且又病得好严重,所以……”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安地绞弄著十指。
“你自己算算咱们一家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柳宝春,你做滥好人也看看时机好吗?我不反对救济别人,前提是我们的肚皮要喂得饱饱的!”秋月在生气时便会连名带姓地唤宝春,而宝春只敢缩著肩,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我们不能那么自私……”
“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定是第一个被诛灭的人!而我们是活该倒楣的陪葬品!”秋月指著宝春的鼻头,怒火中烧。她这么精明,怎么会有个傻蛋姊姊?“天呀!阿娘,你瞧瞧自己的好女儿!知道反省的话就劈道雷电下来,让她的脑子清醒清醒!!”她右手指天,夸张地朝屋顶向已死多年的亲娘喊著。
“秋月,阿娘还在世的话,她也会同意我的作法……”宝春小小声地提醒秋月,她的个性完全遗传自亲娘,也就是说柳母也是个十足的滥好人。
“对耶,我怎么忘了。”秋月甩甩头,还好刚才她不过是随便喊喊,否则她那个亲娘还以为要劈死的是她这个没啥善心的小女儿。她赶忙双手合十朝天际拜了拜。
宝春瞧见秋月的模样,忍不住地笑出声。
“笑!你还好意思笑?!”秋月回过头又是一记爆栗,宝春脸上的笑意马上冻结,换回方才小媳妇的神情,继续忏悔地听取小妹的教训。
在柳家是年纪越小的能力越强、权力越大,所以妹妹教训姊姊,甚至是父亲的画面早已司空见惯。
“说,你给了什么东西?”秋月气呼呼地逼问。
宝春挣扎著要不要说实话,在秋月凌厉的目光之下还是选择乖乖吐实。
“呃……一、一小袋糙米和野菜。”
“糙米?!”秋月的嗓音提高八度,她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一粒米?喔!她想哭!她想死!可是在死前,她会先宰掉柳宝春。
宝春被秋月的声音吓得又缩缩细肩。早知道秋月会这么生气,她就不要提到糙米这项贵重物品了啦……
“你说的是那一粒一粒、晶莹小巧,可以煮成白饭的『米』?!”秋月咬牙切齿,努力让自己脸上的五官不移位变形。
宝春点点头,薄汗迅速在额前集合。
“你说的是那一颗一颗、价值比珍珠还贵,可以煮成粥的『米』?!”秋月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孩童该有的语调,倒像是正在磨刀石上磨动的屠刀声。浪漫一生制作
宝春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待宰的牲畜,集合完毕的汗水开始顺著她脸颊弧度下滑。
“米耶!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没吃过,连换也没模过的米耶!”秋月念到后来忍不住流下两道清泉。
“秋月,别哭呀……”宝春才想上前安慰“失米痛哭”的妹妹,秋月抬起头,尖叫一声地冲到宝春面前。
“把米还给我!把米还给我!我要吃米!我要吃米啦!”她跳到宝春身上,像只饿极的小野兽。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实证明,人也会为了食物而发狂的。
“对不起嘛……秋月,别生气……”宝春急忙陪笑,伸手将秋月小小的身躯抱紧。
秋月虽然模样吓人,却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姊姊,她轻哼一声,抹了抹脸跳离宝春身上。
“我……我保证下回不会再这样做了……”宝春高举右手发誓。
这句话,她早在前一次将棉被送给陈大娘时说过一次,更早之前是将家中的锅子送给邱大叔时说过,别提再更早之前数不清的那几次!
“俗话说好心有好报嘛。”虽然她向来不求回报,这句名言却是每次用来为自己辩解的最佳理由。
“是呀,前提是咱们一家到时还没饿死。”秋月斜睨宝春一眼,他们一家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宝春竟然在这节骨眼又犯下心软的毛病。
“咱们一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就是最好的福报了。”宝春相当惜福,尤其在今天见到李福的模样后,她更是感激上天对他们一家的仁慈。
秋月皱皱小巧的鼻头,一脸不置可否。
“滥好人!算了、算了,还好还有这只麻雀,有得吃就好。”她消下火气,投给宝春一个“受不了你”的眼神。她虽然时常被宝春的善心气得失去理智,但也深知宝春傻大姊的个性,所以并不会太过苛责。
宝春在心头欢呼,喜孜孜地开始料理那只比她巴掌来得小的“大餐”。
秋月趴在桌前,不忘再次对长姊耳提面命,“你啊,该学学怎么自私,不然说不定哪一天还卖了自己来救人。”
她并不是反对宝春的好心,而是好心必须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而不是愚善到将救命的物品往别人怀里塞而饿死自己!宝春这种性格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是是是。”宝春边做菜边和秋月打太极。虽然秋月才十岁,但家中一切大事几乎都是她在拿主意,强势的模样连她这个做姊姊的和阿爹都惧怕她三分。
“直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秋月啐道。
我怎么知道?宝春在心中回答。如果里面装的是豆腐,就可以让家人加菜了。她异想天开。
“骨头熬汤,让爹和若夏补补身子。”宝春将一截截细骨放入大锅的清水中。“秋月,去叫阿爹和若夏吃饭。”
“吃饭,哪来的饭?”秋月自嘲地反问宝春,天真的脸上挂著老成的苦笑。
宝春疼惜地模模秋月的发。唯有透过这个小举动,她才能感觉秋月不过是个需要姊姊怜爱的十岁娃儿,应该有更快乐、更无虑的生活。
“别又来了。”秋月咕哝道。她太了解宝春水眸中写满的不舍,她再不逃,说不定这个感性的姊姊又要抱著她来个万分怜借外加一大缸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