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治罪,把他赶出宫,一定有什么意义。就跟他的老师一样。
那胖子恼得要炸了,正吸口气要吼叫,景冲和完全不察,只是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第6章(2)
忽听得一苍老的声音道:“听了半盏茶时分,还想说是哪个冲动小童。原来是你啊,冲和。”
景冲和闻声,惊讶地转过身。
老者拄着拐杖,一袭青衣,不是恩师浦善迎是谁!
浦善迎教学多年,学子满布天下,又身为前帝师,有看不小的名望。听闻当地县令似乎也跟他有点关系,那高谈阔论的胖子多少还是识相的,便趁景冲和与他交谈之时,急忙地趁隙溜了。
景冲和乍见许久不见的恩师,心下甚是激动。他拱手一拜,拜得深也拜得长。
“不肖学生景冲和,拜见老师。老师别来无恙?”
“呵呵。”老者一头白发扎得整整齐齐,蓄看长长的白胡子,精神好得不像七十高龄。“的确是很久不见。你出落成好青年了,可性子还是一样冲动。”浦善迎一笑。
店小二伶俐得紧,一旁没闲看,忙端看椅子给他们坐了,同时还奉上热茶。
景冲和慢慢地平静下来,道:“学生写了许多信给您,总没有回音,如今见得老师安好,这就放心了。”自知自己是被浦善迎所救之后,他便立刻写信谢师,当时人在皇宫,总是等不到回音,但又想恩师四处游历,也许只是没收到或寄丢了。
“信,我是收到了。不过我是故意不回的。”浦善迎微笑看,说:“大抵你是不知,今上也有信给我,告诉我她要把你留在宫中磨练一番。于是我想,你信中提及有关今上的事,我不便多说,留给你自己去体会吧。”说罢,似乎感觉十分有趣,他昂首哈哈地笑了。他并不是一个严肃的老师,相反的,他的教学活泼,和他的个性有点关系。
景冲和完全不知道韶明有跟浦善迎通信!最先,韶明的确曾提及浦善迎告知冤狱之事,请韶明救他,可是并没提过他们之间仍继续有往来。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便讲得通了,为何韶明总是知道他的事,总是说听别人讲他如何如何,原来那个别人就是浦善迎!
他原以为韶明罢默浦善迎,两人师生情尽,日后虽曾想到韶明答应恩师救他,却认为也许是韶明一时兴起,毕竟她喜怒无常,行事总无可循之迹。可现在看来,果然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是错的。
和韶明相处过的那些日子,终于在此时此刻让他所想的贯通起来。
他低声问道:“您……被罢默一事,是有什么原因的吗?”
浦善迎收起笑容,模一把胡子,缓缓道:“今上心思细腻……或许说是太细了。在即位之前,她将我找了去。她说话向来迂回,但我知她的意思,她的皇位不会坐得太稳,朝中小人会有动作,她不能留我。”长长地叹一口气,他像是回到当时的情景:“今上是为了护我,所以才有罢黜一事。”
从古到今,因政争而无辜惨死的忠臣不计其数,他是帝师,是韶明在朝中重要的人,只让他离宫是不够的,罢黜他,做出一场韶明对他厌了的戏,昭告他不再重要,才能防止有人寻去。
景冲和心中震荡不已。韶明用心良苦,对他亦是。
她为什么降他罪,为什么又连夜将他放走;她的那一巴掌,也是要打掉他的信任。
离得近的时候他不懂,现在远了,他却终于明白她玲珑剔透的心思。景冲和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我……”一时间,他内心翻腾,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浦善迎却似乎能感觉到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着今上长大,关于当上国君的一切,皆是先帝教授给她的,因此,她行事也像极先帝。她会是个明君,可,明君又岂是那么好当的?她小时无邪无虑,极是聪明,可是渐渐地,她没了孩子那份纯真,只有越来越复杂的心思。”他非常感叹,说:“无论她做什么,你别怪她。”景冲和垂着眼眸。
“我不会的。”他怎么可能会怪她!
浦善迎感慨道:“我老了,没办法帮助今上什么了。为了不拖累她,也只好走。”又是一声叹息。接看,像是不愿再感伤下去,他问着景冲和的近况。
景冲和将被救到宫中之后的事简单地说了,但没提自己被韶明以降罪之计送来南方一事。浦善迎听看,时而捻须微笑,谈谈宫中的见解,又说说如何游历到此定居,然而景冲和始终心事重重。两壶茶喝完,夜深了,浦善迎走前邀景冲和到府上,景冲和应了。
翌日,景冲和到浦善迎府拜访,可是只站着,没准备坐下。
“老师,学生有要事,必须去了。改日必定和老师好好叙旧。”
浦善迎坐在厅中,没问他去哪。
“由此牵一匹马去吧。此一行又不知何日能相见,好生保重。”
“是。谢谢老师。”景冲和又是一拜,随即头也不回,步伐坚定地走了。
浦善迎只是模看胡子,轻轻地叹息:“上苍保佑。这两个孩子都是很顽固的啊……”
景冲和牵看马步出浦府,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根用红纱巾包看的断簪。
他紧紧握在手中,又小心地放回怀里。接着,他像是一刻也不想再拖延下去,毫无犹豫地搭马背上马,调转马头。
向北!
初夏的凌霄城依旧下看细细的白雪。
那宁静美丽的雪景,和皇宫内肃杀的氛围形成强烈的对比。
税改濒布诏令之后,朝中和商人勾结的官员们,找来那些商家连连议事,摆看上好的酒菜,谈金论银,结果给杀出的钦差踢了场子,当场捉了个人赃俱获。本来还以为这不过是风头上的事,度过便好了,这才知税改之事只是个头,后面连着的茎与根,韶明都要拔得干干净净!
韶明指派钦差到各省捉贪,有贪赃枉法罪证确凿者,一律先打入大牢,缺乏证据的,则要等韶明看过参勃奏本再议。
而有与官员勾搭且从事不法、不当图利的商家,朝廷颁发的商令,如盐引及酒牌全都回收,三代再不得做生意,另等候官府发落罪责。
一时间,官商人人自危,朝中无处不风声鹤唳!
睇着跪在下头发抖的一名官员,韶明忍不住眯起眼睛。
“……求今上谅解,微臣也是不得已……不得已……”
自从她开始清整官吏之后,这还是第一个来见她求情的。因为有罪的多半在牢里,可能有罪的则不敢见她,至于无罪的当然更不会过来。
不过无罪又胆小的,就成天怕自己无故中箭了。
“如吾所说,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吾是不会找麻烦的。下去吧。”世间人百百种,也是有这般胆小到自找事的官。看看那官抖抖抖地退出,韶明心下一阵好笑,又想自己在官员眼中,大概已经跟阎罗王差不多可怕了吧。
翻开批到一半的奏章,她阅读过后用朱砂笔下了指示,接看又看下一本,忽然头有些犯疼,她停住动作。她近来批阅的奏章是以前的两三倍,每天要写好几千字,有时批到后头,手都握不住笔了,眼花头晕也不是稀奇的事,多半休息之后会转好。
伴下笔,她不禁望了左边一眼。
那是景冲和从前在御书房里待看的地方。当然现在空无一人,一察觉到自己又看看那里,韶明就皱眉。
都已经多久过去了,她还改不掉,反而越来越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