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骰子的位置,让他睇见床底下有个木箱,那木箱是打开的,里面放着几本相同厚度的书册,其中一本横放在其它的上面,里面还夹着一支笔。他并没有去想那会是什么,只是因看见笔要掉出来了,所以在捡起布骰时顺手拾起那本书册,想要将笔放好。
但当他一翻开来,却在内页看到自己的名字。
于是,他停住动作。
那是端木丽的字,他看过数不清她经手的档上的签字,所以十分确定。那一页,用他的名字开头,就像是给他的信件一样,端木丽以第一称“我”写着内容,在问他,是不是她不要回来比较好?他还是没有发现那是什么,只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翻阅其它页数,所有的文章,都是以他的名字“礼”为开头,内容就像是写给他的信,只是信纸换成本子,一封接着一封。
他放下那本,将木箱里其实相同的册子拿出来看,内容竟然全部都是写给他的信!从她念大学、研究所,直到毕业去东南来,然后又到欧洲工作,到她回国为止,每篇文章最后注明的日期从未间断过。夹着笔的那一篇,是上个星期写的,是她回来后写的唯一一篇。
这就是她的“日记”。
离开他的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写信给他,即使那根本是不能寄出去的信,蓝礼央彷如将周遭的所有事物尽皆遗忘,就这样站着翻看那一本本写给他的信件。从一开始她跟他说对不起,很抱歉害他受伤;到中间她对他说在学校发生的种种事情,再到后面她工作上班的一切。
饼节的时候一定会祝他开心,他生日的那天也不能忘在最后写上生日快乐。
她写着只有她自己懂得的信,写着等同于退回给自己的信,虽然字里行间没有任何寂寞和孤独字眼,但这全部却都代表着她对他无止尽的思念。
在要回国的那一天,她写着:礼,我要回去了,你会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如果你忘了我,那我应该要高兴吧。因为,我就是不想影响你,所以那个时候才会决定离开。
但其实我是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刚开始到国外留学时,我一直念书,寒暑假也努力修学分,因此大学只念了三年就毕业,然后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想回去;所以我继续读研究所,这次只花了一年就拿到学位,原来,我还是想回去。
但是,四年显然还不够久。知道公司需要人手,于是我自愿到国外的工厂工作,甚至还要求去更远的地方;但是,当我得知你在端木家的公司工作时,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
为什么我没有把你从端木家的漩涡里拉出来?为什么端木家还困着你?你是不是又放弃了什么来迁就端木家?就像小时候的钢琴比赛那样。
我一直相当懊悔:完全没有办法忘记。礼明明是个相当优秀的人,却因为我而失去你能拥有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进端木家的公司?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你没有做其它选择?我想了好久,想了好多,因为我不知道,所以必须要回去弄清楚。
可是我害怕,担心说不定这只是我在找借口,因为我一直想要回去。
八年了,够不够?我是不是可以见你了?我不那么确定。
但是,礼,我真的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我真心希望你能够永远幸福。
简单的字句,蕴含着浓厚的情意,直到最后一个字,都还是在为他着想。蓝礼央放下手,那本还在他手中的日记也跟着垂在他身侧。
他月兑轨的情绪缓慢地转变成一股极深沉的情感。
那之后,每个没有她的夜晚,他读着她写给他的信,直到她结束欧洲的工作,回国的那一天。
她的班机会在傍晚抵达,于是,他下班后就直接回到住处,穿上洁白衬衫、黑色长裤,以及剪裁利落的西装背心。他拿起一串系着银链的钥匙,银链的另一头连接连接的是一只银色怀表。
蓝礼央穿好外套,将怀表放进背心暗袋处,然后,带着那串钥匙,打开主屋的大门。
他不晓得她会不会回到大房子,但是,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她。
八年,一个月,两天,几个小时,都是一样的。对他而言,等待并不会由于时间长短而有所不同;因为,想要那个人回来的心情是同样地强烈。
深夜,外面的铁门开启了。
他伫立在二楼端木丽房间的窗边,望见一抹纤细人影缓慢走了进来。于是他来到她房间门口,听那脚步声逐渐地接近。来者推门而入,待对方走进几步,他关上房门,同时反手落下锁。
他紧紧注视着转过身来的端木丽。
“从现在开始。没有把事情讲清楚,我们谁都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他道。
在国外念书的第一年冬天,下雪的圣诞节。在外国人相当重视的这个节日,她的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旁,没有办法和重要的人一起度过,有些同样是落单的留学生便一起办了热闹的聚会,她也被拉着去参加;到中途大家就醉了,但因为她并没有喝酒,所以悄悄地离开。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到到处张灯结彩,每个窗户望进去都充满了欢欣的气氛。她穿着大衣,围着围巾,雪花落在脸上,呼出的气形成白雾;正当感觉寒冷之际,她在一家百货公司的橱窗看见一只大熊玩偶。
看起来好温暖。
她不觉停住脚步,让在那里,看着被晕黄灯光笼罩的毛茸茸布偶,好久都没有动过。雪花在她头上堆出一个迷你山丘,她在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之后,走进去买了那只熊。
假期结束,金发的室友回来宿舍,新奇地笑喊着好大一只熊,然后问她不是否给它取了名字。
她顿了一下,月兑口说出“礼央”两个字,把自己吓了一跳。
金发室友学着她,但是音没有读准,读成了“莉雅”。她听到后愣了愣,也没有纠正,于是就把那只熊命名为“莉雅”;尔后为了小小报复蓝礼央总是唤她小姐,所以她就在名字后面加上大人二字。“莉雅大人”就这样诞生了。
那只布偶熊,就是蓝礼央,陪伴着她,度过每一个没有他的时刻。
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倒退的景物,端木丽因想起往事而有些陷入回忆。
在欧洲的一个月,她忙于工作,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到蓝礼央;然而这样做只是在逃避而已,她并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但是回国的时间到了,即使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却也不得不去面对了。
她明白自己有很多东西留在那间大房子里,有形的或无形的。她必须亲自去处理,所以,她又回到了这里。
从机场一路未停,她提着到国外才买的简便行李伫立在大房子前。
拿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她缓慢地走进去。远远望见副屋有灯光,主屋一楼的灯也是打开的,就像在期待她回来般,指引出一条道路。
离开八年后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时的感觉也是一样的。本来以为半荒废的这里大概只有自己了,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灯火通明的熟悉家园,还有她最想要见到、同时却也是最不想见到的蓝礼央。
现在和那时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二楼她的房间也亮起了灯。她想,那一定是蓝礼央,因为这间屋子里不会再有其它人了。
就像被牵引了那样,进屋后踏上阶梯,她来到自己的房间。
开门之后,她走进去,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于是,她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