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露忽然瞅住她,道:
“你……好像不会忤逆长辈。不管是我妈,还是我外公外婆,你在他们面前都很听话,在别人家里也很注意礼貌。”像是会收拾碗筷。他说。
闻言,梁知夏低下头。与其说是不好意思,倒不如说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只听他用一种意外的语气道:
“原来你是个乖孩子。”
被称赞了,她却只是垂着眸,没有任何美好的心情,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童,放在身侧的双手轻捏着衣服下摆。
白恩露跟着她沉默一会儿,然后启唇道:
“你好像老是在压抑什么,连要你大声说话,你都会露出困难的表情;又因为很压抑,所以对许多事情都缺乏应该有的反应。”感觉很奇怪,他道:“像是……一直忍耐着,不让自己开心,故意让自己不快乐。你不累?”
白恩露最后不经意的疑问句,让她好像用力一点呼吸就有什么东西会溃堤般,她悄悄地深呼吸了下。
就是因为觉得很累很累,所以,她逃跑了。
梁知夏咬着嘴唇,不想泄露情绪。
“……我一直想知道,”但是,白恩露的声音却又在她耳边响起。“地上有什么东西那么好看,你老是要低着头?”
她呆住,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话而已,却不晓得为什么,她的视线瞬间模糊起来,差点掉下眼泪。
“……没有。”她忍着从心头涌上的那一阵哽咽,硬声回答。
“没有你为什么不把脸抬起来?”他又问。
为什么?被这么问的梁知夏同时也问着自己,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微抖,回答道:
“我……我不知道。”她就是没办法抬起头来。
“为什么不知道?”他不解地问。
“我……”好想要他别再说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想要将胸腔里那个裂开无数次而伤痕累累又微小脆弱的自己,再度勉强且强硬地缝补起来。
“你……不是要哭了吧?我又没骂你。”白恩露好像很伤脑筋似的,安静了半晌,突兀地道:“两位老人家在找你。”
“咦?”梁知夏闻言,虽然不知道什么事,还是赶快深呼吸一下。“哪……哪里?”看着身旁,她微哑声问。
“……前面。”
他这么说,于是梁知夏往对面看去。
透天厝正对着一大片农地,一望过去,视野变得宽广辽阔;风吹过来,田里的作物就像是绿色的波浪般无比美丽,在湛蓝的天空下,成为极为清新的风景。
“一直低头瞪着地板看,当然就只能看见自己附近的事物;试着把头抬起来看一下别的地方,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看远一点就知道了。”他相当不自然地说道,像是这样的对话对他而言很不拿手;接着他又稍嫌懊恼地低声道:“你别每次都让我讲这种安慰励志的话,说这种话我感觉有点丢脸。”
梁知夏望着面前一片广大的田园,不觉低喘出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老师要她看的地方好大好漂亮,所以她身处的黑暗世界里,好像也渗透进了一点点光。梁知夏手指揪着衣摆。
起了波纹的心情慢慢被抚平了,静默半晌,她缓慢启唇道:
“老师……从刚才开始就在说教。”而且还骗人,说老人家在找她。
“嗄?”白恩露先是露出微讶的表情,然后将手肘靠在膝盖上,模着嘴唇,不确定地道:“我……这样是在说教?”
梁知夏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困惑地低喃;随后他抬眸,瞅着她说:
“我只是认为,像你这种年纪的高中生,应该喜欢玩乐,去KTV唱歌,或去热闹的地方逛街,虽然会烦恼学业上的事,但还是会想要交个男朋友什么的……每天都过着轻快的日子。”
说得好像要她这么做才正确的样子。
“老师是在讽刺我吗?我连朋友都没有。像我这么难看又阴沉的人,又怎么会有人喜欢我?”
因为刚才被他严重扰乱心绪,所以她略微赌气的反驳了。
岂知他却道:
“难看?”他一脸的疑问。“那是因为你不笑,要是笑起来的话,会变可爱的。”
闻言,她就这么傻住了。
“……咦?”她奇异地注视着他。
她的目光令他停住动作。
“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错误,立刻摇手,解释道:“老师不是在说你可爱……嗯,也不是这样。那个——”似乎一时难以说清楚,他掩住嘴。
梁知夏睇着他,看见他的脸好像微微红了,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相当明显。
整理好该怎么说之后,他放下搁在唇边的手,对她道:
“我认为,只要是小孩子和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就是可爱。”
梁知夏一顿,重复道:
“只要是?”
“……嗯。”白恩露一脸不大想说出来的表情。
也就是所有的小孩子和女孩子,不管是什么长相和模样,反正只要开心笑了,他就认为那是可爱。
那不是因为她脸上有伤痕而想出来的安慰或同情之词,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语气,梁知夏愣愣地望住他认真的面容。
原来,像她这样有丑陋疤痕的脸,笑起来还是会有人觉得可爱的。
“……老师真怪。”
她垂下的眼睑微颤,轻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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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晚餐之前的一整个下午,妇人不再找事给梁知夏做,也没有管她会在家里做什么。
熬人只是告诉她,想要休息可以回客房;无聊的话,也可以去书房看书,或者到客厅看电视,什么都可以。妇人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外来者防范,只是用看孩子的眼神亲切地对她说着。
然后,妇人和两位老人都去午睡了。
而白恩露,说要准备期末之前的讲义,也没特别嘱咐她什么,就回到他自己的房里。
她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因为附近都是农田,所以吹进来的风都有草的香味,那令她心情很平静。之后,她到妇人说的书房,一打开门,不大的房间里,四面墙都是书柜,除了书之外,就只有一套桌椅,说是书房,其实应该说是书库。
从教科书、儿童读物、不同领域的小说,到中英文版的世界文学,各式各样的书籍都有;其中,有个书柜放着几套漫画和影碟,她靠近看,望见漫画的书名好像是以“老师”为主题的,忽然想到白恩露的脸,她便拿下来翻阅。
漫画里面的主角老师,老是穿着运动服。她微微顿住,然后拿起其它的漫画和光碟,全都是和教师有关的内容。
心里浮现的是白恩露看着这些作品,学习怎么当一个老师的画面,她总是黯沉的眼神不觉地温润起来;拉开椅子,她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地翻着。
书里的主角背景很稀奇,剧情比现实来得夸张许多,个性和白恩露在学校里的模样,也根本联想不在一起。
虽然他做不到主角做的事,但是,他还是和主角一样穿着运动服。梁知夏想起妇人说他是笨蛋老师的话。即使表面上一点都不像漫画里这么热血,甚至还有些冷淡,但是有一天,他也一定会拯救学生的吧?
因为,现在她就有被帮助的感觉了。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她闭上眼睛,低声轻语着。老师告诉她的这句话,会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本来已经绝望的她,现在好像又有了一点点的勇气和希望。
垂下眼睑,她单手支着脸,慢慢看着漫画。
由于太过入迷,直到妇人来叫她吃晚饭,她才发现已经天黑了。用餐的时候,妇人问她在看的书好看吗?她点头,不自觉望向坐在对面的白恩露,直到见他感觉到视线,睇向她这方,她才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