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表哥什么时候到?”客栈老板紧张地问。
“就这两天了吧。”中年男子对他耳语着,突然发现客栈老板圆胖的身体后原来站了个人,他忙跳开,紧张问:“小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韩家在外眼线众多,可别事情没解决,就先有麻烦找上门。
“嗄?我……”被两位大叔先后惊恐瞪住,孙望欢只能镇定地微笑。“我打这儿经过,来请问点事。”
“喔……你有啥事要问?”客栈老板端着生意人和颜悦色的表情。
“不用了,我已经知晓了。谢谢。”她鞠个躬,表示谢意。
她只是打算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从他们刚刚的言谈,她已经明白自己是身在杭州了。原来她一直是往南走的啊……
转身缓慢走出去,适才跑出去的少年刚巧回来,又和她擦肩,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少年又蹦又跳地进到客栈里,就见客栈老板和中年男子脸贴脸窃窃私语着。
这么热,两个大男人汗水抹来抹去实在很恶心耶!一阵反胃,吐舌作呕,他随即跑去角落的那桌,假装非常劳累,气喘如牛,对着黑衣公子说:
“公子,原来那韩府很有名啊,我在路边随便抓个人问问就问到了。”
“所以,你就自己先去绕绕了?”语调清冷又无情。
“啊?”
“你的嘴角有东西。”
“啥!”少年大喊一声,赶忙摀住自己半脸,原来唇边都是糖葫芦的糖屑。“……公子,我瞧这客栈有蹊跷,可能是间黑店,不然生意怎么会这么差?咱们还是快些走,免得重则惨遭谋财害命,轻则吃坏肚子,那就冤枉了。”他正经八百地转移话题。
那公子起身,只道:
“走了。”
“是!”少年忙跟在后面。
先让公子上马车,他自己去付帐。客栈老板收完钱,继续和旁边的人脸对脸。他又偷偷做个呕吐的动作,这才走出客栈,俐落坐上驾车位置。
挥起缰绳,车轮往前滚动着。
“公子啊,听说你以一则也当过人家随从,我可不可以请教你,后来是怎么变成公子的?你别笑我发白日梦,我也很想很想被人叫公子啊!”少年爱说话,纵使一路上都是他唱独脚戏居多,还是相当自得其乐。
主子没有响应,他耸耸肩,也不在意。顶上炎日灼灼,他汗流浃背一脸湿,好象连头壳都要冒烟了。
最近,实在是好热热热热热热啊。
少年忍不住稍停车,翻起帘子,说道:
“公子,你不介意我打把伞遮日吧?”不等自家主子允可,身体往前一伸,没大没小地就要拿东西。
一接近公子,就有一阵凉意,教人直想发抖,真是好神奇。少年抓住伞柄,睇见旁边有人走来,眼尖认出是刚才擦身两回的过客,刚刚大概驾车没注意经过对方,这人之前比他们先走,现下却落在后头了。
少年神秘兮兮,小声说道:
“公子,我看那人很古怪,在客栈的时候我撞到他,虽然穿的是男人衣服,但一听他说话,那声音还比较像女人。”他自己是童声,也常被人说嗓子太细,这回儿可让他碰见一个更细的人了吧!
马车里的黑衣公子一贯地目视前方,没有半点感兴趣的样子。
但是,那抹身影却慢慢、慢慢地走进他的视线之内。突然平地刮起一道风,吹乱黄沙泥土,那人忙侧脸避风……
冰冷的深墨眼珠映着对方容颜,彷佛看到什么绝对不允许错过的事物,只一瞬间,黑衣公子毫不迟疑地跳下车,飞快往前奔去!
“啊?”少年但觉马车一阵激烈摇晃,仅是眨眼空隙,他家公子已经踩跨他驾车的位置,迅速越过自己。
迟钝地转头望去,就见自己主子紧紧抓着那位无辜路人……
飞沙意外随疾风进入眼里,孙望欢下意识闭目,疼痛的泪水都还没流出来,就给人捉住肩膀,迅速扳过身。
“--呃?”她半瞇着眸子,视线内被沙、被泪,给搅得蒙胧模糊,她根本看不清对方长相,无法分辨来人身分。
但是,即刻地,熟悉的男子气息侵蚀嗅觉,如毒液般窜入血肉,在她尚未想起来之前,她的胸廓就随之紧缩了。
“小姐。”男人冰漠的嗓音响起。
那声呼唤,穿透看不见的天地,强烈震荡她的耳膜。连她所有的知觉也尽数笼罩。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用这样冷的语气唤她小姐。
“啊,我……你……”脑袋里好象有东西鼓噪着,虽然对方并没有很用力地箝制住她,但是那种不容许逃离的气势,却让她心惊地想要挣开。
“公子、公子!”
有人急躁地边跑过来边呼喊着,她不认得这声音。眼睛还是张不开,她恼得想伸手去揉,却给“他”握住了。
好冷的体温。她以前曾经想过,他的身躯总是凉冰冰的,是不是就比较不怕热了呢?打小,她就是极受不了热的,一热,总觉得整个人从脑袋到脚底,全都跟着化成摊烂泥了。
她练字时,常常故意叫他站在窗边,不准他走出地上的圈圈,乖乖替她挡日,他总是一滴汗也不会流,她既羡慕,又觉得好不可思议。
“公子,放手啊!你把人家弄哭了。”
她不是哭。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已经不哭了。
“公子,光天化日,真的不适合干下抢人坏事啊!”继续哇哇地喊着。
她一定是走错路了,倘若早知道会遇见他,一辈子她都不应该经过这个地方。
眼里的刺疼减缓,她极缓慢地抬起双睫,刻印在她瞳眸之中的,一如深烙于她心底--那是一张苍白到接近诡异,而且没有表情的脸孔。
还是不成功。
眼皮可以合上,心呢?如果有门可以关起来当作不晓得就好了?虽然她愈来愈容易忘记事情了,但是却仍然在一剎那间就认出他啊……
“小姐。”他冷淡地唤着,不带感情。
她却笑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哪……”
日阳成为金色的光圈,在眼前不停闪烁。她晕眩难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顿时软下。
那年,他六岁,她七岁,她成为他的小姐,他是她的小随从。
然后、然后--
“啊!鲍子,你终于在大白天的就把人吓昏了!”
第三章
以前听管事他们传言过,小随从的娘其实是自家府里的厨娘,生下他的时候,他不哭也不闹,打从娘胎出来就瞠着一双眼,还一直瞪着人。父母怕了,便去求神问卜,竟得知他是鬼转世。十月怀胎,一听是鬼,双亲想要却又不敢要。
表转世,小时候,她也以为他是鬼,但是,谁死了不会成鬼?谁投胎前不是个鬼?他有脚有影,哪里是鬼?
后来,娘不知怎么就把他带了来,他六岁她七岁那年,就成为她的随从。
曾经,她打算让自己什么也不会的笨随从能够练成十八般武艺,就像那些说书故事里头,俊美且身怀绝技的护卫,总是会爱上自己服侍的小姐。不过她的随从长得不够好看,还又尸又鬼的,那时她也从未想过什么情啊爱,只是单纯觉得,随从总得要会做些事啊。
于是,她要他跟着她念书写字。
他总是一脸冷,却意外地很听她的话。
无论朝夕,他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放在他身上的注意也愈来愈多。逐渐宽广蔓延,进而难以收拾。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接着,她开始感到害怕。
“……公子,大夫说这位姑娘是热昏头,睡一睡就会醒,你可以放心了。不要一直这样瞪着人家嘛,到时候姑娘醒来,一见公子你,说不准又会吓晕,到时候还要请道士来一趟收惊……这里是别人家,这样不妥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