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于被她单方面的仇视,他不曾产生太多感想,仅只把她看作一个小妹妹的不服气,让她发泄。后来她跑来餐厅恶作剧,找麻烦,他也是对待其它客人一般应付她。
他有三个弟弟,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排行老大的他,就算并没多出几岁,仍是担负起教养的责任。
或许是早出社会的经历关系,也可能是天生的习性,他在看人这方面向来具有某个范围的准确程度。因此,即便是三个弟弟性格完全不同,他依旧把他们模得一清二楚。
他忖量,她总会有烦腻的一天。
夏转秋的时节,她果然消失两个月。
餐厅的同事当成有趣的事情窃窃臆测,他却不感觉意外。然后有一天,他在大学的图书馆前又巧遇到她。
虽然前两日她对着他发了一顿突兀的脾气,但是,今天她又准时来报到了。
这回没有明显的恶作剧,只是,变成偷窥。
“巧克力碎片冰沙和手工饼干。”林铁之将杯子和盘子搁上桌,敏锐发现她在剎那僵硬地抽直背脊。
“……你……”李维芯艰难地从嘴巴里吐出字句,只是出口一个音节,后面不知所云。
语尾拉得太长太细,林铁之听不明确,无声示意询问。
她深吸一口气,美丽的眼眸瞪得好圆。
“——干嘛?铁金刚,你赶快走开好不好,块头那么大,看起来热死人,冷气都被你挡住了。”娇俏的脸容满足忿忿。
闻言,他没有愤慨,只是惯常平静地说出制式用语:
“请慢用。”
才刚走开,他听到背后“咚”地一个轻声。
下意识侧首,望见李维芯双手紧握,整个上半身趴在桌面,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比他小上两倍有余的拳头细微颤抖,彷佛极其忍耐地敲打着。
那应该不是在休憩,而是一种沮丧的表示。
她重新出现是什么理由,他暂且不了解;但现在,已非属他上班的服务范畴。
林铁之走离她的座位,做着自己的工作。在客人不多,闲暇同事们等待再有新鲜趣事可看的整个下午,她却连一次都没有吵他。
将金融卡放入机器中,依照顺序操作,按下转帐号码,一笔金钱汇进母亲的户头。
每个月拿到薪资的那一天,林铁之首先做的就是这件事。
加起来将近五万元的月薪,三分之一给母亲,三分之一存起来仿弟弟们的学费,剩下的就是缴房租水电等等杂项金额。他们四兄弟同住,并非相当充裕,所以生活上比较节省。
譬如,像是电话这样的开销,因为家里似乎没有太多机会用到,很早以前就停掉了。
“啊……大哥,把电话停掉吧,不会有人找我的。”
那个时候,才刚念专一的老三微笑地对他说道。
兄弟里面,就属这个性格柔顺安静的三弟最乖巧听话,也最会为他着想,丝毫不用别人操心。
罢满十六岁那年,念国中的三弟头一回拿着自己打工的薪水给他,腼腆笑着说希望能够贴补家用时,那张总是被刘海遮掩的脸孔,在他眼里忽然清明起来。
他自己也才只是个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高中生而已,从小到大,对于不同于普通家庭的种种复杂现状,虽然接受,但却无法完全平服心里不满。
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病笔,他必须身兼父职……他甚至怀疑过兄弟之间连一半的血缘关系也没有,根本就是母亲捡回家的弃儿,所谓的“其它妈妈已经不在了”这种解释,只是母亲掩饰的说词。
但是,在多年后的现在,那些已经不是重点了。他是他们的大哥;而他们,是他的弟弟。
将机器吐出的明细麦收好,他拿着笔记本,转身走回校园。
一个星期,他只来这里两次。有课可以听的时候就排午班,没有课的时候就从早工作到晚,偶尔,会到图书馆里面看书。他十分喜欢阅读各种书籍。
往校门旁的某个系所走去,听课前的两个小时,必须先挪给那几个已经建立友谊的青年学子。他们要交一篇困难的小组报告,却正被几个攸关生死的考试夹杀,在焦头烂额即将阵亡之际,向他求助,人多好办事。
那些同学,也许只是想要稍微见面,不要荒废彼此交情。
系所附近有许多茂密的绿树,林铁之在门口前望见一抹踌躇的娇丽身影。他停住步势,看着对方在同一块地砖上来来回回地踱圈。
“……妳在做什么?”他问。
“咦?”李维芯飞快转过头,对他的出现有着惊奇……却又更像等待已久的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语尾稍稍拔尖了。
“我有事。”他望着她的脸颊,红通通的。她似乎不太喜欢晒太阳,为何又站在外面?
“有事,果然是找那些人吗……喔。”她垂头低语,彷佛思量着什么。
“妳不进去?”他上前推开门。
“我?我……你、你管我?”她习惯地抬起下巴,宛如骄傲的孔雀。迅速说:“我只是来缅怀一下这个破烂老旧的地方,毕竟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他放开手,让门关起。转身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
“妳缺少知心的朋友吧?”
“——什么?”她倾头,还瞇了下眼睛,大概以为自己耳朵听错。“那又怎么样?”
“妳的原系同学,都是不错的人。”
“那干我什么事?”
“偶尔跟他们交往,多加认识,不会有坏处。”顿一顿,又道:“若是再发生什么事,想要联络谁,也有信赖的人可以帮妳。”
她尴尬地赤颊。
“我……那天晚上,我可没有信赖你。我也不是常常会到那种地方玩……我、你——你干嘛又对我说教?”她才不会每次都上当。忽然联想起什么,她又瞠大美眸,“原来……难怪,原来你之前会找我去山上那所小学,是因为……想让我交朋友?”
“妳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餐厅里。”那些针对他的恶作剧,也许有某部份是因为无聊。就像小孩子找不到人玩,便哭闹引人注意。
她连脖子也烧红了。
“你干嘛老是注意一些奇怪的小事?才不是那样的。”
“那么,是哪样?”他深黑的眼睛瞅住她。
她狼狈地转开视线,不战而败。
“我——我是讨厌你才去餐厅里整你,只有这个理由而已!你少把我当成白痴笨蛋。”不小心说得好大声。企图说服他,更似对自己辩驳。
“妳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我也并不会随便把人当成白痴或笨蛋。”他说。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很聪明,那只是口头禅。”她恼火娇斥,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称赞却觉得生气。
她觉得他们之间根本相隔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是吗?”他再次推开门。“我要进去,妳呢?”
虽然不是邀请,她却轻慢地哼了一声。还强调说:
“我才不怕你。”
她的勇敢在他眼里实在不明所以,而且缺乏威力。林铁之走向相约的教室,看她一直跟着自己,虽然心生疑问,却没多说什么。
“啊,金刚老大,你来了。”
几个正在整理资料的同学抬起头来,年轻的睑庞有着疲惫。实在是昨天才刚打完一场硬仗,下午还有考试,而报告的期限就在明天。
“咦?她是……”
有人发现旁边的李维芯。
“是他,是他拜托我也一起来帮忙的。”察觉自己成为焦点,她立刻指向林铁之,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林铁之侧首望了她一眼,她却是打死不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