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从钱袋里掏出该给的银两,就要递出。
“司徒师傅,你当真不考虑考虑?”东家尚未接过银子,就先开口问道。
他清秀的面容困惑了下。“……什么事要考虑?”
“哎──呀!”东家夸张地击掌,连声道:“就是六王爷那‘霓裳羽衣’的事呀!只剩一个月了,这最近可沸沸扬扬,大家都摩拳擦掌等着呢!”各路纺织、染坊、裁缝,莫不卯足了劲,道上更担心自家衣裳模样给窃了去,防人防得紧,神秘兮兮,在路边碰到都给个瞪眼瞧呢!
“啊……是这件事。”不提他都要忘了……怎地每月见面都来上这么一回?
“前些日子正巧适逢中秋,‘霓裳羽衣’的事情就正好是一个月之后,六王爷当时还说,下回再月圆,就让在广寒宫里的嫦娥也落凡走一遭,和他那美若天仙的郡王女儿比上一比呢!”东家兴奋地手舞足蹈了。
中秋啊……司徒青衣忽然脸红心跳起来,赶紧压抑脑子里的胡想。
被东家逼视地苦笑又摇头,他语气同样婉转,还是拒绝:
“不了,司徒当真没那个才能。”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布庄东家表情相当扼腕,彷佛恨铁不成钢。
这并非是试不试的问题啊……
司徒青衣不会解释,只觉东家急躁眉目间的神态似乎稍稍地陌生起来,以前也是一个月见一次,不曾这样的啊。小小地恍神,他还是浅笑道:
“谢谢好意了。”而后抱着布匹离开。
推着只有两个轮子的木头小车走远,到东家再也无法唤住的距离,他轻轻地叹口气。抬眸一望,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街上看来比之往常热闹了些,有股欢欣愉悦的气息徘徊周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虽然节庆已过,但仍如期待着某种更盛大的祭典般浮动着。
“你这家伙,别跑!”
路边几名大汉追逐着一名男子,虎声在后吆喝着。不到几个巷口的距离,那男子就遭前后包围给逮着,寡不敌众,男子双手高举,跪地求饶。
“请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饶命?你把咱们辛辛苦苦创造的独门花色卖给其它纺织,害得老爷不及赶工,届时在王爷面前丢了脸,岂是你一条贱命能够补偿的?没有这么容易!”高头大马的汉子们拳打脚踢,将男子惨烈地痛殴一顿。
“是哪家纺织要你做的好事,不乖乖说出来,回去还有你受的!走!”一声令下,大汉们拖着牙断脸青的男子离开。
从头到尾,来去街道的路人,竟是无观者对此情境多瞄上一瞄,彷佛只有自己目击这粗蛮暴力的意外。司徒青衣不觉微微地讶异。
有城外运布马车经过,一行声势赫赫、浩浩荡荡,旁若无人般地排开,将他给推挤到墙边去,驾马护送的几个护卫望见他也有布,神色凶恶地瞥视两眼,随即哼笑几声,才又继续前进。
载货的车架仅有一辆,上头盖有大块白布,四角绑紧,瞧不见里头有何玄机;车夫两位,其余三十来名皆是负责运送的人手。物主似乎相当重视这车布,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听说是从异邦飘洋过海来的金丝布啊……”
“要给郡主穿,总不能寒酸吧……”
“不知有多美丽神奇呢……”
身旁传来窃窃耳语,司徒青衣垂首,从小巷另边走离,经过一处颇具声名的老字号裁缝铺,店家本来是要把什么东西拿出来,一见外头有不少人,又鬼祟地关起大门。
“……有必要如此吗?”他喃喃自问着。
不是一个共襄盛举的嘉会而已吗?虽然的确是相当可遇不可求,但这般影响生活,却不是该乐见之事啊……
正欲往自家铺子方向回去,匆而感觉有人在看着他,微抬眼,就见纪渊在对街张大了眸子,手里还拿有两串糖葫芦,直直地盯过来。
“啊,纪……”他启口正要叫唤,却忽然感到一阵面红耳赤而停住。
纪渊明显飘开眼神,低头快步朝和他相反的地方奔开。
他见状愣住,有种想要追过去的冲动,但只是一刹那,错过之后,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是在躲他吗?因为那个中秋的晚上?
问他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的啊……
总觉得好像哪里卡着什么,无法顺心舒畅。他缓缓呼吸,没有任何功效。
略是沉重的脚步尚未踏出去,一只手从后头拍上他的肩。
“咦?”他转过身,望着手的主人。
纪渊还是跑回来了。她有些些喘,伸臂将一串糖葫芦递给他,笑道:
“青衣啊,这给你吃。”不好意思地眯着眸子。
“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得接过,道:“谢谢。”
“那我走喽。”她很快道。一个跳跃步,就要离开。
“纪渊。”在他思考之前,自己就已经先唤住她。
“啥?”她咬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目光游移,没有瞧他。
“你……你要去哪儿?”选了最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我要去衙门啊,最近常有人闹事呢,一会儿谁家的布被偷了,一会儿又哪两家染坊有争执,再不然就是各家裁缝铺里制裁内贼……”她歪着头,模模额间的皱折,撇唇道:“都是因为那个王爷的新衣害的呢。”
王爷的……新衣?
他一头雾水,只大概猜道:“应该是将天女之衣献给郡主吧。”
“哦?是那样吗?”她抚着下巴,啧啧有声地想着。“不管哪一个,好像是个满会造成麻烦的无聊玩意儿。哈哈哈,又不关我的事,哪管那么多啊。好了,我走啦!”赶紧说完,准备跑开。
又走?司徒青衣这次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臂,其实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话必须讲出来,否则他心里难以舒坦。
“纪……纪渊,我有事要和你……”
“哇哇哇哇哇哇哇──”她忽地胡乱大叫起来,完全盖住他的声量,双手挥舞,看他闭了嘴,才流汗又勉强地笑道:“啥?你刚说啥我都没听到耶。”
他险些反应不过来,重复道:
“我是说,我有事要和你……”
“哇哇哇哇哇哇哇──”分明是故计重施,她更汗颜了。“咦?还是没听懂呢。啊,我要去衙门了啦!”月兑离他的掌控,溜!
司徒青衣望着自己空荡的手心,微微皱眉,道:
“你一辈子都要这般跟我说话吗?”他没发现自己的语意有毛病。
可能今儿就缘尽了呢,哪里来的一辈子啊……纪渊留步,低眼瞅着地板。
“我……哎哟!”挫败地跺着脚哀号一声,垂头消极道:“我、我知道我砸锅了啦……”不必特地来重复提醒她了吧?
砸锅?他缓慢地踱近她。“纪渊……”
“哇哇哇哇哇哇哇!我不要听啦!你本来就觉得我很烦,这次一定会割席断义,跟我绝交的。”她两手捂住耳,意气颓丧,做垂死挣扎。
他想要好好地和她交谈,她却这般胡闹不合作,他也有些动气了。
司徒青衣行为端正,几乎不曾随意动手动脚,但这回儿却是抓住她的腕节,硬要从她耳边拉开,无奈自己的力量实在没有比日常练武的她来得强壮。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纪渊偷偷看到他脸红脖子粗了,才动摇松开。
司徒青衣吐出一口长气,清秀的面容皆是薄汗,总算能够道:
“我不会和你绝交,也不会割席断义的。”他有些用力地把话说出口。
“……骗人。”她别过脸。
他觉得好头痛,往旁一步换个位置,再站立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