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讶,不晓得她想的那么多。有时候,他的确是觉得她有些麻烦,但他并没有讨厌她啊。她为人正直爽朗,这些长处,他认识久了自然有所体会……
“我不会讨厌你的。”他温声道。或许他会被她惹恼,但那也只是一时,并无损两人之间长久以来所累积的情谊。
虽然说不上来什么理由,但他却能够确定。
纪渊一双有神的眼眸凝望着他,咧开嘴,她笑得好愉快。
“嗯!”拿起已经有些凉的药碗,她高举一呼:“太好了,咱们以药代酒,要干碗喔!”
“……咦?”他为难地瞅着手里乌漆抹黑的药汁。
真的要喝?
他的伤势并无太重,休养约莫半个月之后,已经几乎痊愈。
在他可以自行下床之后,纪渊也遵守诺言,没有要无赖待着了。不过就是走之前,硬是把那片看起来会很怪的门板给装到后头去,害得他现在出门都会被街坊邻居给多看两眼。
不过……那就随她吧。
铺子后头的小方院,形成吊诡的景致,他瞧见的时候,真的是……有些想笑。
司徒青衣拿出器具,在石碗里将沾有露水的红花梼拈成浆,准备制作可以长久存放的红色染料。将梼好的浆液加清水浸渍,用布袋绞去黄汁,之后,再用已发酸的酸粟或淘米水等酸汁冲洗,接着,就是用青蒿盖上一夜,等明儿早捏成薄饼状,再阴干处理,即可制成久存的“红花饼”。
要使用时,只需用乌梅水煎出,再用碱水或稻草灰澄清几次,便可进行染色了。
作业并非太难,只是单独一人总是比较慢,加上自己希望能尽善,待得铺好青蒿之时,天色也暗了。
轻拭手里污渍,正打算将东西收拾干净,有人上门来了。
“青衣,你还在干什么啊?”纪渊一踏进门,劈头就嚷道。
“我……”在做平常做的事啊。
他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哇哇,你还在工作啊?别做了啦!快点快点,再不快点要来不及了。”她边说边跳脚,频频往门外瞧去。
“咦?”他困惑应声。什么来不及?
“你别磨蹭了,来来来。”她绕到他身旁,把他那些什么木杵石碗全都从他手俚拿下,随意摆放在桌上。“快点!快点嘛!”她拉着他出门。
“什么事?”他不明白地问道。
“你还问我?”纪渊挤眉弄眼的。“你记不记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他反应不过来,只能跟着她走。
走出小巷弄,赫见城中最大的一条开道大街,处处挂着大红色的显眼灯笼,两旁买卖摊子绵延到长街的另一头,人潮成群移动聚集,喧哗热烈,端得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好不热闹!
他吃了一惊。
“你想起来没?”她笑意朗朗。
“啊……是中秋。”望着高挂夜空那皎洁的圆月,他片刻领悟,原来已经过节了。
“中秋?好吧,也没错啦。”纪渊的回答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瞅瞅天色,道:“时候好像还没到,手脚快些,咱们可以先到处绕绕,你不要跟丢喔!”她笑着朝他招手。
睇着前方拥挤钻动的万头,他面露犹豫,她索性扯住他的袖子,一同闯进汹涌人潮当中。
永昌城向来有一定规模的夜市,但场面如此繁华,却是难得一见的。许是因为中秋,又或者拜皇亲国戚来此游玩之赐。
商店贩卖新酒,重新布置门前的彩楼,户限为穿,大家争登酒楼举杯赏月,丝竹管弦并作,歌风舞佾。里巷儿童玩耍,整个市集哄然热烈,人马杂沓。
琳琅满目的商物,吃、喝、玩、乐样样皆具;衣帽扇帐、鱼牛猪羊、糕点香茗、花卉盆景、时令果品,所有能够想得到的铺席应有尽有。那边孝义坊卖团子,秦安坊卖十色汤圆,市东坊卖泡螺滴酥,太平坊卖糖果,风味小吃惹人垂涎三尺不止。
司徒青衣艰困地跟着纪渊,只觉自己快被四周包围的群众给灭顶,幸是她突然停下,他才得以喘气。
“青衣,你饿不饿?”她回首发问的同时,也塞给他一个油纸包的夹肉烧饼。“趁热快些吃喔,凉了就只剩一半好吃了;还有,蜜饯、糖栗、甜柑,你吃不饱的话这里很多很多喔。”小小地展示一下自己怀里的战果。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他都没瞧见啊!
司徒青衣错愕,没休息多久又让她给拉着继续往前挤。
“等一下……”怎么感觉人好像愈来愈多。
“不能等啦!不然会错过喔!”她头也没回呼喊着。
错过?
“你究竟是……要去哪里?”他困难问。
“是秘密,是惊喜。到了就知道啦!”她昂首畅笑。
“什么?”太吵了,他没听清楚。
“跟我定就对了啦。”挤挤挤,挤出生天。
好下容易穿过密密麻麻的开道大街,来到河岸旁,她对司徒青衣道:
“对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喔。”很快地往几家店面走云。
拿着一堆吃食站立在原地,司徒青衣好半晌才回神过来。也不晓得她的用意,只好依言耐心等候着。
几艘画舫游船在河边来去,锦旗飘扬,传递笙萧,他望向水中明月,皎洁若白玉细致,份外清华:仰头观看,尚有亮点缀饰,晶晶灿烂。
星于烁烁,他也曾这般望见的啊……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里,他一愣。
不及想个仔细,旁边传来喧闹,他看过去。
只见几名醉汉围着两个少年大声叫嚣,其中一个少年好像还有点儿眼熟……司徒青衣眯起眸子,很用力地看着。
“……啊。”是……纪渊的弟弟啊。他见过几次的。
正欲上前,就听纪五弟对着醉汉们喊道:
“我说了没偷钱就没偷钱!你们少故意栽赃嫁祸!”
几个高头大马的汉子吃吃地笑起来,道:
“咱们愿意相信啊,只要你们给咱们搜搜身,嘿嘿嘿……”一脸婬相。
“看就看!有啥子了不起!”纪五弟二话不说拉开自己衣襟,露出只有骨头也并无长毛的胸膛,上头还有两朵小小的粉色圆点。“这样可以了吧?”因为太丢脸,所以很快收起。
“谁说要看你乳臭末干了?咱们是要看你身后那个小泵娘的!”醉汉恶狠狠地对着他磨牙。
“你眼睛有毛病是不是?他分明就是个男的!”纪五弟说得有些心虚,他瞄着给自己护在身后作男装打扮的无名少年,那张好漂亮好漂亮──漂亮到快要变成好恐怖的脸蛋,真的是……男的?有点点可惜耶……
他咽了咽口水,侧首小声问道:
“虽然咱们萍水相逢,但现下一同倒楣,你告诉我,你是男是女?”
那无名少年美丽的眸瞳冷冷瞪住他,只是保持沉默。
“啊,你该不会是哑巴吧?”纪五弟完全不会察言观色。
一旁醉汉不甘寂寞,鼓噪起来:
“是男是女都好!先让大爷扒开衣服瞧瞧!”就要动手。
“不行──”纪五弟双臂一举作势挡住。
“纪……纪渊的弟弟。”
一个声音温和地响起,正是司徒青衣。他快步插进醉汉面前,以后背挡住对方,向纪五弟微微笑道:
“真巧。”
纪五弟瞪突眼睛。
“小裁缝?”有够不巧。
“啊……”好像有股火光在烧着自己后脑,司徒青衣额边冒汗,依然笑道:“看来,我们都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纪五弟压低声量,提醒他:
“你干什么?想逞英雄啊?凭你?”再不走开,等会儿被打到天上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