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早,还不到去少爷房里的时候。她一再地这样告诉自己,却连晚膳吃了些什么也没有记忆。
不晓得为什么,很想找地方藏起来,她垂低眼睑走在长廊上,希望不会有谁看见自己。步伐好沉重,她轻轻地喘著气,渐渐竟是停住了动作。
她感觉害怕。是怕见到管心佑?或者怕自己会胡想?还是两者都有?
心里好乱。像以前那样当成没听到就好了。
她缓慢调息,意图封闭自己的耳朵和思考,然后很快就可以遗忘。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小时候,舅舅当她为无物,她在渴望寻求亲情又得不到丝毫回应后,就对自己说,把这些伤心的事情忘记。
她喜欢少爷,在少爷明白又厌恶地对她表示不可能会对她有同样的感情之后,她也反覆提醒自己,别再去想,看著前方就好了。
只要别想起难受的回忆,就不会难受。
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她复开始走著。喃道:
“对了,还要去帮少爷敷脚……”
本来应该要回房,却不知怎地,她宛若抗拒什么似的往梅园的方向去。等她回神过来,已经被稀疏的梅枝满满包围住。
弯月斜挂,皎洁照映动静。
她弯身蹲地,良久,在鞋边拾起一片凋谢的花办。小声地自言自语:
“……少爷喜欢标致的花,可我只是枯掉的杂草……那么做,一定是骗人的。”什么等四年呢?他那么厌恶她,厌到必须四年才准备来折磨她吗?
抱住自己膝盖,她缩成一团小球。低低地吟著小曲儿。
她对爹娘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从懂事就知道这首曲儿。一定是谁曾经在耳边哼唱给她听过的吧?
敛低眼眸,月光从她背后洒落,形成倒影贴在地面。真希望自己可以融入到黑暗之中,就这样消失不见。
下辈子,她也想要做一朵花。
人见人爱。若是能够被少爷攀折回房就好了,只要能在他面前盛开,最后就算枯萎了也无所谓。
她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交叠的肘弯当中,回想到曾经在楼阁眺望他的那段长长日子,他根本不晓得有她这个人。或许……还是那样比较好吧?
至少、至少她不会知道他那么讨厌她。
心头好难过,好凄楚,她慢慢地呼吸著,还是没用。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不想……不想哭啊!
哭了……就忘不了了。所以她无论如何难受都得忍住。
明明,她都忍得住的……
背后忽然有其他人的气息,她一惊跳,温热的手掌就搭上她的肩膀。
“结福?”管心佑焦虑的嗓音急唤。“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以为你——”待看清楚她滑出眼睛里的泪水,他震撼地梗住喉咙。
结福没料他会忽然出现,仓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站起身就逃!
“结福!”管心佑错愕,一时没能来得及抓住她,赶紧跛著脚步跟追。“你等一等——等一下、结福!”他在后头大声呼喊,行动下方便的腿,无法比她快速。
结福不理会他,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追来,只是往前奔著。最好自己可以逃去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这样他对她的厌恶,或许就会减少一些……
“结——”他急促的尾音突兀断去。
结福一楞,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就见他倒卧在长廊上,痛苦地喘息。她吓住了,几乎不用思考,就是一种立即的反应,很快地往回跑近他身边。
“少爷?少……”她蹲在旁边,慌张地察看他双目紧闭的脸色,就要唤人。
避心佑却突地张开眼,举臂勾住她的肩颈,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总算抓到你了。”他低沉道,灼烫的气息拂在她耳边。
“少……少爷?”她担心他体虚,没有马上推开。
他坐起身,粗喘几口气,才能稳声道:
“结福,你想要跑到哪里去?是不是打算离开我?我早上说的话吓到你了吗?在马车上,是我冲动了,你别这样就不来找我!”他表情焦灼,箝住她臂膀的长指发白著。“……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你不会信我。但其实我——”
他的话尾让她背脊发凉起来,不觉虚弱地月兑口道:
“别说了,少爷。”
他强迫她注视著自己。“结福,我对你动心了……我对你有感情,我喜欢上你喜欢我的那番心意了!”
“少爷,您……别跟结福说笑。”这也……一点都不好笑。
为什么他要一再地撕裂和践踏她的情意呢?她瞪视著自己的膝头,双手抖得好厉害,她用右掌压住左掌没用,又用左掌压住右掌。使劲地咬住嘴唇,只希望自己还能保持说话的完整。
“我没在说笑!”他愤恼喊叫,使劲地握住她寒冷的手心,要她完完全全地听个清楚。“以前我对你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我知道这么说你一定不肯信,所以我只能慢慢地让你明白……”他也不了解现在这个时机是好是坏,但他真的已经无法忍耐了!
因为他的心意她一点也没意愿去发现!
“少爷,我——”她困难地挤出话语,却让他给打断。
“我每天看著你,却不敢和你说话,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就是担心你会拘束,会被我吓走!”他愈说愈激动,胀红著脸吼道:“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又卑鄙的男人!你想要逃开,我就假装跌倒;你帮阿寿或其他人缝衣服,我就把他们赶走:你老是对除了我以外的人有说有笑——我不要你看其他男人,我不要你和其他男人说话,我也不要你嫁给其他男人!你喜欢我,这一生一世就只可以喜欢我,不能再喜欢别人!”
结福的视线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的确不相信。
不信他的每一句,也不信他的每一字。
他讨厌她,讨厌她的丑容,讨厌她对他的喜欢,他一直都很讨厌,这是他自己讲过好多次的啊。那么,非常厌恶她的他,如今说出这番话,要怎么教她相信?
如果这是作梦,如果这只是他恶戏她的手段,那么一旦梦醒了,玩耍结束了,她的心就会碎得再也拼不回去。
她不想伤心啊……因为那很痛很痛。
真的,很痛。
“结福,你为什么哭?”他问,语调是低哑的。伸手抹去她滑落脸颊的泪,她震颤了下,微微地往后缩。“是我让你哭了吗……我发誓以后不会了,你别哭了,我心口好疼。”他也不晓得怎么会这样,只是看见她哭湿双眼,胸腔的闷痛仿佛针穿,让他冒汗。
“……少爷,结福貌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变得像文小姐那样漂亮。”她只是草,只是他看不起的草而已,不会变成花的。
想也没想,他咆哮起来:
“你还不懂吗?!这已经无关容貌,以前我不了解……现在我只是……只是……总之我不需要你长得像其他人!只要你是结福就可以了——四年不够,我会用八年!八年不够,我等十二年!只要你能相信我,就算一点点也好。”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该怎么表达,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对她曾经有过的所作所为,只得再次抱住她,有生以来未曾这么惶恐和紧张。“……结福,我喜欢你。”他想温柔地对她说,但是却太害怕失去。
他……为什么他现在要这么说……为什么……她苦涩又酸楚地在他肩处流下眼泪,没有回答。
他猛地恶狠狠紧抓住她的臂膀,逼她抬起脸。
[不论用任何手段,就算是要把你关在这里也好,你飞不出去,总有一天会是属於我的!”他的言语强烈激昂而且愤懑,但是表情却异常地脆弱。“——我……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结福。”他嘶声唤著她的名,蓦地双手垂地,虚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