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孩子呢。”气质斯文的男人道。
“是个孩子?”妇人偷偷探出头,望著她。
自己有这么好看吗?她想起身,却感觉四肢无力,昏昏沉沉,一个脚软就跌倒在地。
“那孩子、那孩子……没事吧?”妇人紧张地道。
“等等,这位小兄弟?”男人这么唤著。
她是个女孩儿,不是小兄弟。身体不听话地一直发抖,她没有力气,只能趴在地上慢吞吞地往前爬。
“你等等、等等啊!”这次换那妇人,似乎已经不再以为她是鬼怪。“你要去哪儿?我踩了你一脚,所以你生气了是不?我跟你道歉嘛,小兄弟,别生气、别生气——哇!啊!修郎,他死了啊!”一见她闭上眼睛,妇人立刻回头对著男人哭道。
自己只是觉得累,爬不动,想睡觉而已……这样就算是死了吗?
也好……也好吧。她恍恍惚惚,好像一直听到那妇人哭叫著:
“修郎、修郎!我把这小兄弟踩死了啦——”
“我……我不是……”小兄弟,也不是被“踩”死。她想在死前要说出这两句话,却只出口三个字,就被强大的黑暗掩没。
※※※
再次睁开眼睛,望见的是妇人放大的脸。
“你醒了啊?”妇人笑嘻嘻地,“你睡了很久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瞧,我拣了几件我以前的旧衣裳,稍微改改你就可以当两件穿了。若不是大夫提醒我们,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呢。”
女孩瞪著她,好半晌,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哇!你一定很饿了吧?等一下、等一下。”妇人走了出去,再进来时手中有著端盘,摆放著热腾腾的白米饭和一些小菜。“不是很丰盛,不过,应该是可以让你吃饱喔。”将碗递给她。
她停顿了下,渴望地望著那闪亮亮的白米饭,咽了口口水,没有理会妇人给她的筷子,直接用手吃将起来。
熬人歪著脖子,将竹筷放下,然后笑著问:“小泵娘,小泵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她扒饭的手停顿了住。名字?名字?名字就是别人对自己的称呼吧?
“小表。”她直觉回答,“兔崽子,臭乞丐。”
“耶?”妇人呆住,又说明了一次:“不是的,我是在说你的名字啊。我叫香兰,我夫君叫修郎,你呢?”
女孩看著她,良久,偏著细瘦的颈项重复说:“小表,兔崽子,臭乞丐。”
熬人傻了下,泪水就这样唏哩哗啦地掉了下来,她激情地一把抱住女孩。
女孩睁大一双眼,被当成抹布似地给妇人擦泪。碗险些弄掉了,赶紧护在怀中。
“好可怜喔,你一定是没有名字对不对?不要紧,修郎是个秀才喔,他一定可以帮你取很好听很好听的名字,你等等!”很快地走出房间。
熬人离开后,女孩轻颤,这才感觉,妇人的身体实在好暖。
面颊湿湿的,她抬手模了模,还有些热度。没有抹去那余温,她捡起黏在床榻上的米粒吃著。
不一会儿,妇人带著昨晚的斯文男人进来。
“修郎,修郎,她没有名字呢,你帮她取一个,好不好?”
修郎先安抚妻子,才慢慢地走向前,坐在榻边。“小泵娘,别怕。你……还记得昨儿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孩直直地望著他,没有说话。
那修郎也不急,只是微笑道:“我名唤修郎,这是我的妻子,这里,是我们的家。昨儿个你病昏在路边,让我们给带回来了。”
这她知道。女孩点头,“我,死掉了。”所以才会有白米饭吃。
修郎微讶,随即柔声道:“不,小泵娘,你没死。”
她摇首,“死掉了,才不会饿,不会冷。”
修郎愣住。香兰则赶紧上前,抓住女孩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急道:
“没死的!没死的!死人不会有感觉的,瞧,我是热的,你也是热的,你碰得到,不是吗?”
她望著香兰。不懂,迷糊了。
香兰哭道:“修郎,她才几岁而已啊,好可怜……”
修郎握住妻子的手,平静地沉思了下。
“小泵娘,”他微微一笑,对著女孩儿道:“我们能够相遇,或许就是缘分。我和香兰没有孩子,不如,以后你就叫我作爹,唤香兰为娘,当我们的女儿。好吗?”
“对啊对啊!好主意呢,修郎,你能想得到真厉害呢!”香兰大喜,赶紧抱了修郎一下,对於妻子的举动,他的脸淡淡地红了。她对著女孩儿道:“以后你就作我们的女儿,好不好?”
女孩儿似是一时间无法理解,只是望著两人。
“小泵娘,”修郎温柔地解释道:“虽然我们并不是很富裕,房子老旧,但日子也是过得极愉快。当我们的女儿,意思就是……你以后不会太饿,不会太冷,也不会死掉了。这样,好不好呢?”
“是啊,你看,我这里有很多衣裳要给你呢,还有还有,我们虽然很少吃肉,但是米饭很够的。”香兰笑如春花。
有饭吃,有衣服穿……女孩儿懵懵懂懂,但是只听到这两句话,也足够让她点头了。
“谢谢!谢谢你当我的女儿喔!”香兰兴奋地抱住她。“呀,修郎,她答应了呢!快点快点,帮她取蚌名字啊。”
对於天真烂漫的妻子,修郎的笑意未曾稍减。
“小泵娘,你没有名字是吗?我帮你取一个可好?”见女孩儿似乎不明白,他没有不耐烦,只是露出笑容,“你跟我姓,姓湛,那么……”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他缓缓吟道,朝她柔声道:“不如,就叫『湛露』吧。露水浓厚。湛露,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好吗?”
“哇!”香兰喜悦道:“这名字好好听啊,修郎,你好厉害呢!湛露,湛露,我有女儿了,我作娘了!”
“湛露……”女孩喃喃念著。湛露,就是她的名了吗?是属於她自己的吗?别人抢不走的吗?
“我的女儿,湛露。”香兰在她颊上亲了一口,让她吓了跳。
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女孩儿呆愣地任香兰搂抱著。
“是啊,湛露,以后,就是你的名了。”
那个叫修郎的人,笑著这么说道。
※※※
修郎是爹,香兰是娘,她是女儿。爹和娘,就是会对自己生的孩子很好很好的人,所以,这将近两年来,他们对她真的很好。
让她吃饱,让她穿暖,不求回报地给她从未有过的关心和疼爱。
虽然她不是他们亲生的。
“修郎,我今天一定要跟露儿好好谈谈。”香兰拉著自己夫君,噘著唇瓣道。“我们俩一起去,你是她的爹,可也不能跑的。”
修郎摇头笑叹。“我不会跑。”
任由妻子牵著自己,走到湛露房门前,还没来得及提醒敲门的小小礼节,妻子就心急地一把给推开了门。
看来,香兰真是很担心露儿啊……修郎苦笑。
他们太过意外的出现,让湛露吓了跳,赶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在棉被底下。
香兰比较迟钝,她道:“咦?露儿,你在看什么啊?”
修郎在心里暗叫一声糟,果然见到妻子好奇地上前欲翻开棉被。
“娘。”湛露唤著,压住里头的东西不给看,口气显得生涩和僵硬:“没什么,没什么的。”
“香兰。”修郎认为女儿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让娘看一下嘛。”香兰却无法理解,执意从棉被底下抽出……一本老旧的书籍。“咦?修郎,这不是你常常在看的那一本吗?”
修郎微愣,接过一看。这是他的书,他柔声问,“露儿,你对诗经有兴趣么?我不晓得你识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