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姓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纤细的膀臂,冷怒道:“妳退下。”那话语,像是藏压著无限忍耐。
她慌张地低下脸,心头猛然一颤!她忘了,在这些必须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兵将面前,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是绝对严禁,也万万不可以的!
“对、对不住。”任由他拉开自已,她著急道:“我只是……想帮忙……”而已……她没有结尾的字句被他无情忽略。
“还杵著干什么!?”他当机立断,阻绝属下心里的纠缠疑惑,不让他们有任何联想和思考的时间,重声喝道:“破门!”
“是!”
“砰”地一声!罢才怎么撞也撞不开的木门轻易被撞倒,扬起一阵飞沙黄尘。官兵们迅速地进入室内,训练有素地排开阵仗,防止四周突来暗算。
狭窄的小屋内,因为窗口全部被泥土特意封闭,造成湿气极重,视线不佳,充满刺鼻霉味,让人非常不舒服,根本无法久待。
拨开头上黏密恶心的蜘蛛网,官兵看见最里面摆放了一张简陋木床,旁边贴满黄色的符纸,而上头则躺有一名男子。
双目紧闭,胡发丛生散乱,形容枯槁,不知是死是活。
辟兵随即大叫:“找到了!”
***
“妳刚刚在说话?”沃英忽然间侧过脸询问。
“咦?”张小师一脸疑惑,“没、没有啊。”她连嘴都没张,怎么说话?
“又来了。”他倏地昂头,没有目标地望著别处。“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是一个女人,声音很小很细,有点……似曾相识。
撕……撕掉……黄符,便能使……
使之……什么?
“沃英?”张小师不明所以地看向四周,他们正排在一队商旅后头等著进城,旁边根本没有什么人,更别谈在他耳边说话了。
“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个声音极低的男人,他认识。身体不知为何紧绷沉重起来,他神情微变,粗喘了口气。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状,张小师紧张道。难道又来了?“你很难受?头很痛?像之前那样吗?”凝睇著他灰白的脸色,她担心地频问。
“不……”四肢开始虚软无力,他连话都说不好。
“妳挡在那边做啥!”镇守城门的兵卫已经检查完毕,让商旅过门,瞥见后头的张小师形迹可疑,便出声斥喝:“要走就快点!”
“是、是!辟大哥。”她连忙答道,回首小声对著沃英说:“先进城吧,进了城再说。”明知扶不到他,她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见他的形体更加虚无浅淡。
极不好的预感爬上她忧虑的心头,她猛地抬首,僵直地凝视著他。
“你……你走不走得动?你不是想要回家吗?撑著点。”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拜托不要……焦急地看向城门口,她相信只要进去,一定能有办法的!他一定能在她面前还魂的!
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个而跋涉千里的吗!
一阵反光刺痛了她的眼,张小师眯眸,原来是城墙上挂著一面圆形铜镜。
并非避邪挡煞的八卦镜,亦不属於任何一种普通法器,城门怎么会放上这种东西?她没见过这种的……不像是驱邪物……
沃英跟在她后头,镜子的刺光照射到他,瞬间,像是一股无形的强大冲力完全爆裂开来,无任何防备,他整个人被冲炸往后抛去!
“沃英!”张小师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刹那呆住,大惊失色,才飞快地追上。
剧烈的强猛力量让他在地上如破布般拖行了好几尺才停下,她跑到他身旁,跪倒在地,在看清他的模样后,她的心狠狠一窒,面容刷白。
已经几乎要消失了,他的颜色、他的轮廓,他的……魂体。
不只是变得透明,更仿佛白烟般,他的影像甚至扭曲变形,像是风一吹就随时会化了开去,落成飞灰尘埃。
“沃……沃英……”她咬紧了唇,试图冷静。“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他艰难地睁眼,瞅见她因为强忍泪意而几乎皱成一团的五官,觉得好丑,想笑,却连自己嘴角有没有牵动都不晓得。
“怎……怎么……我……看来很……糟……吗……”几个字而已,却几乎用去他所有的气力,甚至还说不完整。
“好糟!好糟……你不要这样……”她压下喘泣,抖声扯嗓,泪水险些滚落。
他乾涸地哈了一声。“妳……妳要……相信我……我……本来……并……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对……我知道……你最俊俏……最好看……”看到他开始若有似无的分离,她想用手拢起来,阻止继续扩散,却徒劳无功,一种啃骨蚀肉的深深恐惧,让她终於无法忍耐,哭了出来:“沃英……我带你回家,带你去找朋友帮忙……你不要自已先走……”她不敢想像,他到底即将被带到哪里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他僵乾的脸庞上,他形体的空隙处,直接穿透过沾湿了黄土地,烙下深深的印痕。
“哭……哭什……么……真……真要……变……汤包……”他说笑,她却一个劲儿地哭皱了大大的圆脸,他叹口气,像叹掉了一部份的生命,“……傻……丫……丫头……”
为什么最后,让他瞧见了她这么难过的表情?
他比较爱看她笑的……
如果……他现在告诉她,跟她相处的日子其实挺愉快的,不知道她会不会笑一下给他看……
“沃英!沃英!”她连声呼唤,不让他昏去,不让他走!她怕这一眨眼,他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如果真的是死了怎么办?怎么办!?“你等一下!留下来!等我一起!”她喘泣喊道,伸臂用力抱住他,却只拥到自己。
打从一开始,她就怎么也接触不到他,怎么也不能。
这令她非常挫败。
直到心口好痛好痛,她彷佛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希望能够再多出一些机会和时间抚碰他、感受他、了解他;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有他跟在身边打搅的日子,好不容易才逐渐和他并肩,他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地来去!
在他已经完全弄乱了她的生活和步调、在他已经偷偷跑进了她心中的某个部分之后!
“你不要走……不要走!”她哭喊,感情却等不及完整传递。
胸口部分窜起一阵燥热,有什么东西在骚动著,她在泪眼朦胧的视线中看到自己的外衣不知何时裂了一道口子,小痹的竹筒,还有师父给他的卷轴都掉了出来。
竹筒断成两半,小痹叫了数声后,拍翅飞走。
而那泛黄的卷轴,系绳则是解了开,一路滚著滚著,直至完全摊开。
张小师瞪著卷轴里的图文,赶紧爬过去。
“对……对!还会有方法的……你等我!你等我……我会找到办法的……”专注地翻著找著,她颤著双手,几乎握烂了纸。
等她再度抬头时,沃英已经不再刚才的位置了。
就这样平空消失,无迹无踪,魂散魄飞。
“沃……沃英?”她呆愣住,站起身来,视线惶惶穿越,不停地绕著圈,在围观人群中拼命地找寻。
不见他!还是不见他!
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泄而出,她不知道自己悲伤到几乎崩溃。
“沃英——”
***
皇宫西苑一面写著文字且放於水中的镜子“喀”地声响裂成数块,从裂缝里弥漫出烟状的污物,将精致铜盆中的清水渐层染黑。
立於桌前的中年男子迅速睁眼,待赚见整盆黑水时紧蹙眉头,垂在身旁的左手微颤,滴滴鲜血沿著指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