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这么碍事,他不要我……是……是当然的……”犹如被他墨见的眼眸下了咒,她喃喃地回答着,眼神却移不开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明了。“为什么是当然的?”
“因……因为……”对于这根深柢固的观念,她居然说不出任何有力的理由。
身有恶疾的妻子本就只能等着被休离,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这种疑问。
“若是妳的亲人生了病,妳也当然地不喜欢他们吗?”
“这……”她怎会!娘就没嫌弃过她啊,要是反过来,她也绝对会照顾娘,可是——“夫妻没有血缘,能算是亲人吗?”可以算是吗?很亲很亲的那种亲人?
说不出什么原因,她想知道答案,想得心脏一直怦怦跳。
“为什么不算?”他淡淡道:“谁说没有血缘就不能算是亲人?”院里的每个人都比他那末谋面的真正血亲来得紧密不可分。
她傻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她不曾听过的说词,她只知晓娶妻是要传宗接代、服侍夫君、侍奉公婆;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妻子可以是夫君的家人。
“所以,如果他真的爱妳,把妳当亲人的话,应该是更加呵护,怎会轻言离去?”他用着不可动摇的低沉嗓音陈述,那种极其坚定的自我信念,潜入她耳里,竟远比那古老的莫名规条来得更具说服力。带有一点点温柔地,他道山她心里最深处、也缠绕最久的疼痛症结——“他不要你,不是因为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不是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她楞呆呆地望着他,下一瞬,几乎热泪盈眶了。
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做错,不是因为她的病体……
不是她不好……不是!
“我……厌恶自己,厌恶活得这么辛苦,厌恶为什么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感到好厌恶。”她忍着,不想每次一见到他就是流泪。“可是……小风……他说了很多话……我才发现,这世上不只我一人不幸……我觉得自己好丢脸……我明明想要打起精神,却又不小心……伤害到和我一样的人……”她紧紧地闭上眼,经由小风,让她领悟,让她万分惭愧。
她害得别人和她一齐伤心,她好对不住小风。
似乎有人数了口气。沉窒的氛围被脚步声牵引消逝,他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接近她,粗茧的手指抚上了牠的发,带给她一阵强大震撼。
“妳很努力,”低低地,他又如之前这么说了。相同的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渗透感,“妳已经很努力了。”模着她的头,反反复覆地。
她终于哭了出来,就像是要把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痛苦完全宣泄,她毫无保留地坦露自己的脆弱,宛如一个稚女敕的孩子般,拼了命地在他面前哭泣。
什么都不需要隐藏了,因为他都能全部看穿。
其实,就算身体没办法痊愈,她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好好地正视她一眼。
不要嫌恶地转过头,给她一句鼓励或一个笑容,牠是很尽力地在活着,为什么没人能了解?所以,她才总是想杀掉自己,才觉得死掉也无所谓。
因为她真的好累,累到不想再找理由活下去了……
她没有故意生病,真的没有。
“睡吧。”这两字,是骆旸在她哭了好久以后唯一说的一句。
第六章
人,因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所以,如何在痛苦和悲伤当中寻找快乐,就变成了一件非常重要,且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事。
“去你的担担面!”一句不雅的忿语突然响起,坐在椅子上的孟思君吓了一大跳。
悄悄地偷看一眼,只见那刚才像日三阵旋风刮进工作室的人,依旧对着骆旸大呼小叫。
“我才回屏东老家三天,三天耶!床都还没睡熟就被你电召回来,你有没有良心啊?”呜呜!她可怜的年假就这样不见了,来回的交通费都比微薄到像是卫生纸的年终奖金来得多。“虽然你不算是什么大老板,至少也该学习善待一下员工吧?”更何况,她可是这里唯一、仅有、珍贵无比的助手耶!
无可取代——也应征不到别人来取代。
“去年寒假的时候,你来这招,我还笨笨地听话。”因为那时她对他还没有放下警戒,总觉得不乖乖遵从他的命令,很可能会被分尸丢弃荒野。“我不想今年可以喘口气轻松轻松了,结果你还是来这套!”辞职!她要辞职!
骆旸专注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任眼前穿着宽松随便、剪了一头超短发,看不出公、母的人哇啦哇啦地抱怨着。
直到骂声因为喘气而有了空隙,他才拿起一迭数据,丢在桌上。
“拿回去看,下个星期给我妳的意见和想法。”欸欸!这什么态度?她现在是在上诉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耶!
还是忍不住好奇,一把抄起面前的文件,常雅文冷哼一声,边翻边念:“别想转移我的话题,我告诉你,这一招已经用到烂掉了啦……我才不会上当。哼哼,薪水付得少,工作又多,我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啊,我这次一定、绝对要辞……辞……喔……嗯嗯……哦……咦?这个……还挺……有趣的嘛……”完全被吸引了,像是看到什么猎物,她对着手中的一迭厚纸张,两眼发出闪光。
商业大楼耶,真难得:总算不是凉亭或公共厕所。喔,竞争者都很有来头嘛,要是败在他们这种破烂又穷酸的建筑工作室手下,肯定吐血。
哼!她早就看不惯那些有钱人的私下交易,敢老是瞧不起他们,就等着踢铁板、跌个狗吃屎!
“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尽可能提出和我不一样的看法。”骆旸没转移注意力,彷佛早就掌控了牠的反应,“这是个很好的挑战,我恨期待。”他沉声道,却仍是掩不住想尽情放开去做的跃动因子。
撇开他的动机和最后目的不谈,身为一个专业建筑师,书御给的这个机会,的确十分让人手痒。
“没问题——”常雅文非常兴奋地决定参与,却突然想起什么,欣喜的表情整个僵住。“喂!老大,你真是越来越卑鄙!”她恨恨地咬牙,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于指掌间。
“对妳,还用不着什么高明伎俩。”他毫不客气地批评。
“对啦对啦!反正妳就是吃定我了。”真是孽缘!早知道那时来这里应征,像其它人一样看到他的凶相找借口夺门逃跑就好了,偏偏她饿了三天,体力不支腿软昏倒,还让他救、让他请吃难吃的排骨便当,结果欠他一笔。看吧,这帐怎么算都还不清。
拿着数据,顺带从一旁书架取走几本参考用书籍;才转身,轨看到外面生了个她现在才发现到的陌生脸孔。
“欸,老大,那是谁?”天哪!怎么突然想睡觉了?她赶紧眨掉莫名的困意。
骆旸这才总算分了神,往外看去”正巧对上孟思君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她没有意外地面露心虚,很快地垂下头。他微愣,不自觉地对她总是乖巧羞涩的举止感到有些想笑。
那日听她倾诉之后,不晓得为何,他更加在意她了。总是觉得,没有办法就这样放手,更甚者,想牵起她的手,给她一点疼爱。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不是同情;或许,也不只是怜惜。
拉回目光,他对常雅支道:“她是我朋友,我带她来这里观摩。”没多解释,他讲了个笼统的理由。
“观摩?”她怪叫一声,又睇了孟思君一眼。那女孩看来跟她差不多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像尊石像坐在外面,那么文静,真是来学建筑的吗?“老大,你该不会……把魔掌伸向良家妇女了吧?”不会吧?老大真的干下这种事……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