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屋内的碎片,杨开敔泡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一杯则端在自己的手上,随性的坐进沙发里开口问道。
饼去几天聊过她的成长过程、学习过程,也聊过她的家人和朋友,以及工作与兴趣。他从不曾试着要她说出一些她不想说的事,而且总会在她不知不觉间,将她导向快乐与欢笑的回忆里,让她的心情不自觉的变得放松、愉悦。
喻琦从未怀疑过他的做法,毕竟他是医生,她是病人。
可是在经过刚刚那个地震,心里冒出第一个下确定之后,许多疑问却也跟着有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的冒了出来。
咖啡的香味盈满空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深呼吸。
她顺从渴望的伸出手,靠着茶几边缘模索着属于她的那杯咖啡,然后找到目标后,小心翼翼地端到嘴边满足的喝了一口香醇义式浓缩咖啡,并习惯性的伸出舌头舌忝掉沾在唇边的细碎女乃泡。
甜味适中,浓度适中,这咖啡的好滋味是那么的熟悉,她之前怎么都没发觉到呢?
是巧合吗?今天之前的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可是现在的她却无法确定了。过去那些她认为是巧合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看我们今天就来聊聊让妳最难忘的事好了。截至目前为止,妳觉得让妳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杨开敔开口道。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相处,喻琦已经非常习惯医生这种粗哑中带着些许破音的低沉嗓音。可是现在她却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嗓音,和另外一个低沉温厚的嗓音有些相似,她是疯了不成?
“怎么了?难道让妳难忘的事,并不是快乐的事?”他微微地蹙起眉头。
他记得她跟他说过,让她最难忘的一件事就是国二时误会他,还口不择言的骂了他之后,他就转学的事。如果她这辈子没再遇见他的话,也许她会为此后悔一辈子,可是他们在一起之后,那便单纯的变成了她最难忘的事而已,并不会再让她感到痛苦。
“不,我只是在想该从何讲起而已。”喻琦缓缓地开口。
“原来是这样,那妳慢慢地想没关系。”杨开敔说完喝了一口咖啡,本以为会等一会儿的,没想到他嘴巴里的那口咖啡都还没吞进肚子里,她却已经开口了。
“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是发生在我国二的时候,那时候班上有个很受欢迎的男同学,很多女同学都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
“喔?那是妳的初恋吗?”
“不是。因为最后和他交往的人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没关系,我们现在多的是时间,妳可以慢慢说没关系。”
“可是我今天并不想和医生谈这件事,我想谈别的事。”喻琦抬起头来,突如其来的对他说。
杨开敔讶然的瞬间挑高了眉头。
“妳想谈什么事?”他好奇的问,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想对他说什么。
“杨开敔。”
他倏然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他的名字。
“杨开敔?”他以不解的语气念着自己的名字,“他是谁?妳的未婚夫吗?”
“穆医生怎会知道?”喻琦以怀疑的语气问。
“我猜的,因为我曾听麦峪衡医生提过妳有个未婚夫,只是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人跑到哪里去了,因为从我住在这里之后,就没见过他。”杨开敔不慌不忙的回答。
“虽然你知道,但从没开口问过我这件事。”
“我不想刺激妳。”
“刺激我?”喻琦侧耳准备倾听他的解释,怎知四周一片沉静,始终都没有听见那粗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医生?”
“我在这里。”杨开敔回答。
“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
喻琦等了一会儿,仍等不到他的回答,于是她猜测的开口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的未婚夫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出现,是因为他抛弃了我?”
“难道不是吗?”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犹豫的出声。
“不是。”她眨了下眼睛摇摇头。
“那么这段时间,他为什么都没来看妳?”
“因为……”喻琦欲言又止,犹豫着该不该让这个话题继续。
她之所以会突然对医生说她想谈杨开敔,目的只是想要试探他的反应,以确定自己的怀疑而已,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还没感觉到,却已在不知不觉问失去了主控权呢?
在她还没确定自己的怀疑之前,现在根本就不适合谈这个话题呀。
“医生,我们还是继续刚才最难忘的话题吧。”她突然说。
“为什么?妳在逃避什么?”
“我并没有在逃避什么。”
“那么就让我们继续现在这个话题吧。”
喻琦忽然沉默下来,没再开口说话。
“他并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对不对?”既然她不肯说,杨开敔只好用计逼她说。“之所以没来看妳,是因为他嫌弃妳车祸后脸上所受的伤,以及嫌弃妳失明看不见,对不对?”
“他不是!”喻琦果然中计,激动的大声反驳。
杨开敔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扬了起来,不过却没有让自己说话的声音与语气受到影响。
“怎么会不是呢?如果不是的话,他怎么从未来看过妳,甚至连一通关心的电话都没有,难不成是因为他人不在国内?可是即使如此,也该打通电话来关心妳一下吧?还是他不负责到根本就不知道妳出了车祸的事?”
“他以为我死了!”她再也受不了他对开敔的误解,倏然大叫。
“他以为--妳死了?”杨开敔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双眼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对,死了。”她冷峻的说,表情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与死寂,他知道她伪装平静的面具在这一刻已经完全瓦解了。
“为什么?妳的家人、妳的朋友全都知道妳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会以为妳死了?”他紧接着问,决定打铁趁热的把握时机。
“因为是我要他以为我死了。”
“为什么?”
“一个毁了容又瞎了眼的女人要来做什么?他并不欠我什么,凭什么要他照顾我这个废人?”
“妳有手有脚四肢健全,等右眼复明之后,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样了。”
“一个失去左眼的正常人。”她倏然冷笑出声。
难道她在意的是她的左眼?杨开敔有些错愕也有些不解,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会是让她离开他的主要原因。失去左眼对她来说,打击真有那么大吗?只要右眼还看得见,少了左眼对生活并不会有所影响不是吗?
看样子,他必须要先弄清楚这点才行,为什么她会如此在意左眼失明的事呢?他绝不会因为她左眼失明或者是左脸的伤而嫌弃她的。
“妳对于左眼失明这件事很在意?”他问。
“你看着它不会觉得可怕吗?”
“它?妳是说妳的左眼吗?不会。”
“我忘了你是个医生,应该见过不少毁容的人,早该习以为常了。”
而他的本尊杨开敔也是个医生,她怎会没想过这一点呢?要比见过可怕或惨不忍睹的画面,以他一个外科医生的身份,会输给一个心理医生吗?杨开敔蹙着眉头在心里忖度着,但却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看过它一次而已,但是至今还会为它作恶梦。”她像是仍陷在梦魇中抽不了身般,面无血色,全身微微地颤抖着,以喃喃自语的方式继续说道:“它就像是被人恶意戳破的死鱼眼一样的可怕,没有焦距、没有神采,有的只有让人触目惊心的恶心、恐怖而已。没有任何人可以忍受、面对这么可怕的画面一辈子的,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