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唤人准备另一间上房让你歇息。裙儿,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转!
“不,我要问。”裙儿下了决心,她不要模模糊糊地带过记忆。“让我问。”
她走到二当家叔叔面前,很仔细看清他,因为眸中有水气,所以格外迷蒙。
“二当家叔叔,你真的要杀裙儿吗?”也许她早已有所察觉;当那天夜里和贼盗交手时,那眼熟的拆招技巧,已经让她隐隐猜到事实。
只是,她怎么也不愿相信素来和气仁慈的自家人想伤害她,这个事实令她难以承受;她避免去想,笑着粉饰太平,天真的以为这样做就会没事。
如今证据逼着来,避不过了!
“你真的要杀裙儿吗?”她好小声好小声地问着。
沈儒扬别过脸,心虚得不敢直视她澄澈的眼神。“老子就是要杀你灭口,怎样?”
“为什么?”裙儿的语气益发轻柔,像怕弄痛心口的伤痕。“真的是因为你盗取了密函吗?”拜托,请否认,请告诉她“没有”,她还是不愿相信……
沈儒扬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裙儿的娇躯晃了一下,彻底失望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去问你爹吧!”沈儒扬冷笑。“当贼出生入死,每次得手的金银财宝总是全部给那些缺腿断胳臂的人,半毛也不分给弟兄,这算什么?就连出外经商的利润也贴上去了,叫我们怎么能服?”
“可……你们的理念是劫富济贫,当初不就是因为志同道合才聚在一起的吗?”陆陆续续的,之后她老爹又捎来几封信,把成立“伏虎寨”的源由都告诉她。
因此,裙儿知道,当年老本行是土匪头子的老爹金盆洗手,改行劫富济贫,所有聚在伏虎寨的人都是自愿为天下苍生贡献一番心力——虽然只能以惯使的蛮悍作风达成目标,但心意仍是温暖的。
她曾经那么引以为豪,还睥睨了韩锐盟良久良久;如今,那心意变了吗?
“一年如此、十年如此、二、三十年下来,谁受得了?”跟他一起叛变的六个手下,四个死在韩锐盟手中,另外两个因为不忍伤害裙儿而被他挥刀砍了。沈儒扬知道,当事情曝光就不再有退路,索性把话扯直。“钱是我们抢回来的,我们有权花得痛痛快快!”利益蒙蔽了他的心。
“那又何必要盗密函?”干么杠上皇帝老子?是想掉脑袋吗?
“有人出天价买皇帝的密函,老子要钱,就一路干到底。”
钱、钱、钱,一切都是钱!
裙儿好不解,为什么以前可以因为风和日暖便笑呵呵的一个人,如今脸色却变得那般狰狞?钱真的那么重要,可以腐蚀一个人的心?
望着二当家叔叔,裙儿心好疼。她好想扑上前去,叫这个“陌生人”把她的二当家叙叔还来。可是、可是,她也知道这是在耍孩子气,“她的”二当家叔叔再也不会回来,变了就是变了……
“我了解了。”她胡乱地抹去眼泪,挤出微笑。“你保重。”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到这个陌生人。
说完这句话后,裙儿便冲了出去,逃开僵凝的气氛。
“这里交给你。”见状,韩锐盟把沈儒扬往柳初瑕一推,随即健步追了出去。
在裙儿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他要陪在她身旁。她想哭,他借她胸膛、她累了,他出让臂弯、她若心碎,他会一片一片地为她拾起,再度缝合。
谁让他爱上她?韩锐盟认分得很,欢喜爱了就得甘愿受——他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把这小女人摆进心里头。
如果一个人跑得很快很快,有没有可能把悲伤远远地抛在身后,从此月兑离?
裙儿迈开小小的脚步,在黑暗中横冲直撞。
“裙儿,停下来!”韩锐盟追着她的步伐,出声制止。
她根本不听他的话,不,应该说,她听不进任何的言语,一迳加速地逃跑。
脚下被一颗尖石头绊着,疾行的她就要往前扑倒,滚成一团小肉球;韩锐盟眼明手快地扑上去,拦抱她的腰,凌空翻了个身,将她密密实实地护在怀抱里。
“嗯。”他闷哼一声,劲瘦的后背承受了撞击在石地上的力道,替她承受疼痛。“裙儿,别再乱跑了,好吗?”
一片黯黑中,咸涩的水气偷偷泛开来。
“唔……”裙儿咬着下唇,倔傲的不让泪意呈现。
小蝌蚪受不住了!今天发生的种种,远远超过她所能接收的范围,她该痛痛快快地宣泄。
“哭出来!裙儿。”他霸道的命令道。“哭出来会好一点。”
“不。”她死撑着,不让步。“我才不要!”
为什么要为一个已经变得很多很多的坏人流眼泪?所有的罪行,他甚至坦承得毫无悔意,为这种人流泪作什么?只是浪费。她不哭,她一定不哭的!
黑暗中,韩锐盟的长指捣向她的檀口,撩开她柔软的唇瓣。
裙儿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一缕哭音终于再也忍不住地逸了出来。
“呜呜……哇……”始终呈现盈溢状态的泪泉失控了。
终于!躺倒在石地上的韩锐盟,仰起头来瞅着缩在他胸前的小女人。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真的相信他们啊……”裙儿低呜微呜。
打从知道韩锐盟杠上侠隐派,打从知道侠隐派就是伏虎寨之后,她之所以理直气壮地拦着韩锐盟,只因为她相信那些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们,绝不会抿灭良心。
如今这份信赖被背叛了,叫她情何以堪?
裙儿只觉得世界被毁灭了,当一直在她面前、一直为她所深信不疑的和善人性像土墙一样轰隆隆地倒塌了,她只觉得心如死灰。
以前这双眼睛看出去,尽是缤纷色彩;如今在她眼前,却只是黑白色调。
韩锐盟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搂着她小小的身子。
揪出这个大毒瘤是他的心愿,却惹得裙儿哭得这般伤心,他已然无法确定这样的坚持对或不对。
就算这么做该死的正确,但伤害了裙儿,一切便不再有意义!
裙儿还是不停地哭,哭得声嘶力竭、全身颤抖。
她还记得,除了爹娘外,最疼最疼她的人是二当家叔叔。她生平第一次下茫渺山去玩,是二当家叔叔背着她一路走去的;每当她惹娘生气,被罚不许吃晚餐,也是他偷偷塞烧鸡腿给她吃。
她的二当家叔叔一直都那么好,为什么为了钱财说变就变。
朝朝夕夕相对的和蔼长辈尚且如此了,还有什么人值得她相信?又,她还能相信什么?搞不好明儿个韩锐盟就露出狐狸尾巴,说他是山林野妖!
她好孤单、真的好孤单,人心隔肚皮,追根究底,能相信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
“裙儿,”韩锐盟拥着她肩头,低语道。“别再伤心。”
“走开……呜、呃……你们都会骗人。”她捶打着韩锐盟,想到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另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就觉得既恐惧又惊慌。
别人背叛了她,她顶多哭得唏哩哗啦,但如果把事件主角换上韩锐盟……天哪,光想都无法忍受,她一定会当场僵化成岩雕。
如果注定要被伤透心,当初又何必交好?也许赶明儿她到慈化庵一趟,剃光了三千烦恼丝,就不会再有被骗的困扰。
“我不会。”韩锐盟坚定地说着,语声透过层层泪雾,直达裙儿脑中。
“你会。”让她自怨自怜、让她尽情沉浸在悲伤里过一夜吧,今晚她无法以既有的乐观看世界,且让她沉沦为天底下最悲惨的人。“总是疼我、宠我、护着我,可是翻脸的时候就变得好可怕……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