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全家人努力慰留之赐,曾经反对住进叶家保平安的欢欢,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留下了。
本来是想,这么做的好处,就是随时聊天都方便,可是现在每次见到欢欢,心口总乱跳,很怪,但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只觉得他太注意欢欢了,好像她一个微笑、一个点头,都会让他傻笑不已。
这种神经神经的症状想来真令人担心。他不会又把歪脑筋动到欢欢身上吧?
停好了跑车,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工作室。日正当中,炽烈的阳光从玻璃帷幕外洒进来,那抹娇小的影子正蹲在地上勤奋收拾,看起来好可爱……
在毫无自觉之际,他已经开始傻笑。
“欢欢,还在忙啊,阿忠呢?”他从档案柜的玻璃门,看到自己蠢兮兮的笑容,赶紧板直唇线。他笑得好恶心,好像快要流口水,真是不雅。
“男孩子都不喜欢整理杂务,我让他先回去了。”捆著书报,她随口答。
“哦。”那不就只有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喽……唔,他又在想什么?
以前,他们也曾经一起到过海边看夕阳、到山间看瀑布、到画廊看画展、到面店吃干面,独处过几十几百回,都胸怀坦荡荡,现在干么没事蠢动?
为了平衡诡异的心态,并向自己证明,他们一直都是好哥儿们,没改变过,他拍打欢欢的肩膀一记,十足率性地说道:“好家伙,你可真打拚!别那么操劳了,你不做事,事情也不会长腿跑掉,还是先吃过饭再做吧。”
没有防备的欢晨差点趴到地上去,烙威的如来神掌差点把她的肩膀拍塌了。她仰起身,奇怪地睨他一眼。
“对了,刚才去买便当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很正点的女人。”放下便当袋,他的双手在半空中画了个葫芦形状。“身材辣得很,一头长发乌溜溜,玉腿也很长。谁知道我超车过去,回头一看,妈呀,原来只有背影还可以,她是个标准的“双面娇娃”,害我差点吓得开车撞墙……”
他愈说愈小声,因为他注意到,欢欢的表情很沉静,让他无法口沫横飞地像以前一样,大肆对女人的身材容貌评头论足。
“这个话题很冷啊?”他笑得很尴尬,真不晓得自己在干么。又不是真的遇到背影美女,干么掰得这么辛苦,他以为自己很爱讲故事啊?
“我怀疑你已经被国王企鹅同化了。”欢欢拨了拨头发,站起身,将资料送到档案柜存档。“也许你下次该到南极取景,效果会很好。”
“呵呵,是吗?”他干笑着,也觉得这个提议可以考虑。
欢晨一面将资料夹按年次顺序排列,一面暗忖,烙威最近很奇怪,老是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做些不明所以的事。
第五章
有时候她望着他。他就避开眼神;有时候刻意不理会他,他反而像牛皮糖似的一路黏上来,然后又说一些明显是瞎掰的话,让人一头雾水。
这些不对劲,都是因为那晚她无意中露出余情未了、以他为恋的口风,而造成的后遗症吧?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能够以极度冷静的姿态面对。
目前这种尴尬的情形,就是她不愿意寄住在叶家的原因。
她隐约明白,叶家人知道她对烙威的感情,烙晴姊就曾经跟她说过:“你一个人在台湾,干脆到家里住吧。不但有得照应,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
那时,她心领了这份好意,只怕近水楼台非但没捞到月亮,反而摔下水去,弄得狼狈兮兮,那多不幸。
现在这种情形,印证了她最不愿的猜测。跟烙威在一起,已经不再自在;她的无心之言,让两人就像站在冰原上,“友谊”脆弱得随时会破裂。
“那……我先开动了哦。”无话可说,烙威只好动口吃饭,好过说笨话。
就在他夹起了美味大排骨的时候,欢晨看着那即使经过整理,还是空空落落的档案柜,突然想起一件事。“欸,问你一个问题。”
“问哪,我随时为你解答。”他以嘻皮笑脸闪避尴尬。
“为什么底片和照片被抢走了,你一点都不介意?”难道他真的吊儿郎当到不惜轻贱自己的作品吗?
烙威耸耸肩。
“还有,之前的助手剽窃你的作品,你不但不追究,还祝他好运。”纵使他们无话不谈,但烙威的性格依旧不像她的掌纹,随时摊开、随时看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想不通。
也许是爱恋太深吧?他随手记下的只字片语、突如其来的灵感速写,乃至于用心的镜头纪实,她都视若珍宝。被抢、被盗,虽然他依然笑口常开,但她却好不舍,每一想起就又气又想流泪。
“我的确是不介意,一点点都不。”烙威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说到钟爱的摄影,他就变身为火球,那么灿烂耀眼,将人融化。“他们偷的是我的过去,不是我的未来。”
“不懂。”
他微微一哂,唇际噙着自信笃定。这一刻的他,没有孩子心性的嘻皮笑脸,只有出色男人的雍容气度,足以折服任何人。
“助手以他的名义发表我的作品,偷走的是成品,偷不走的是实力。”他眼中夺目的神采,令任何宝石都相形失色。“靠我的作品成气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也是最大的阴影,这是他为自己铐上枷锁。对创意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悲惨的了,所以我只能祝他好运,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认真说道:“至于黑西装客,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抢走的作品只代表过去的我。如果喜欢,不妨统统带走。”他的光与热持续散发,把天际炽阳都比下去了。“在摄影国度里,“叶烙威”代表不断求新的精神、雅俗共赏的实力。只要我对摄影狂衷不改,就一定会有更令人惊艳的作品面世!”
他从容语毕,豪情万千,灿烂的金光洒在他身上,将他衬得更加慑人。
欢晨无法怀疑,世上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他的理想崇高,信心与期许超越常人。女人恋恋不舍的男人,将彻底反映女人的眼光;她以爱上这个男人为荣,虽然他眼中一直没有她,但她还是为烙威、为真心爱上他的自己感到骄傲。
激越的情绪在空气中激荡,两人沉默好半晌。
“怎么了?”一鼓作气将自己剖析完毕,他反而有些困窘。“我讲得很恶心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怕她把真当作假。
“不。”欢晨用力摇头。“虽然和我的想法很不同,但是我觉得你这样想很对。”她报以崇信的温柔一笑。“虽然你不是在耍帅,但我觉得此时的你比任何时候都帅。”
“欢欢是我的最佳支持者,都是因为有你当后盾,我才能拚命往前冲啊。”他朝她走去,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在真情相对的一刻,浑然忘却了之前的尴尬。“人要向前看,不能频频往后回顾。”
听着他说话,欢晨沉沦于他眼中的夺目神采。
这一刻,她深切地知道,她绝不可能往前看或往后看;她的目光只会追随着最灿烂、最耀眼的光点。
叶烙威。
人仰马翻地忙了一阵子,摄影集的延误总算在欢晨、烙威、阿忠的补救之下,顺利发稿了。
堡作完毕,大伙儿也几乎累瘫了,尤其是心理压力最沉重的烙晴,眉上的死结终于得以舒展,她要所有家人都推掉今晚的应酬,提前回家,由荣伯掌厨,做一桌好酒好菜慰劳辛苦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