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岩从整片的落地窗前旋过身。"巩先生,我带了最近的作品来请你指教。"他边说着,边从背包中拿出集结成册的作品。
"好,很好。"巩先生赞不绝口。"丁岩,你的作品很特殊,我们公司就是看中你这一点。虽然没有经过精心的布景,也没有跋山涉水去采撷自然美景,只是从生活中截取片断的浮世影像,但是朴实中带有怜悯的意味,不抢眼,却很发人深思。"
"一张照片可以看出这么多?"丁岩挑起眉,轻缓问道。
"当然可以,否则我这摄影部主管当假的啊?"巩先生慢慢翻阅着。
丁岩是天生才华洋溢的摄影家,并非科班出身、用正规教育与华丽技巧巩固出来的三流摄影师,匠气十足。他每按一次快门,对他而言或许只是刹那间的感动,对观赏者而言,却是有力的冲击与全新的体验。
碑先生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丁岩看着他摊开眼前的企划书,不明所以。
"现在己经是世纪末了,我们集团有个特别的企划,是特别针对跨越世纪而设计的。"他指着企划书上某几行的文字让丁岩阅读。"我们打算发行一套‘关怀世界摄影专辑’的图书,收录世界上每个角落的影片讯息。被选中参与的摄影师,可以在集团全额补助旅费、外加发饷的优渥情况下,到处旅行取景。"
丁岩望着他,不明白这种天降的幸运事与他有何关系。
碑先生的拳头兴奋地往丁岩的肩背一敲。"好小子,你这个储备人才也雀屏中选了!"
没有回应,他的反应近乎呆滞,然而巩先生知道他这是不敢置信的表示。
"给点笑容,年轻人!从此以后,世界任何角落都随你去了。"
"真的?"丁岩难以相信地低语。
"当然是真的。"巩先生笑答。"这种事,难道我还能唬弄你不成?"
斩钉截铁的肯定,让邀翔的美梦、理想的实践、束缚的挣月兑,在丁岩眼前交织成一片绚烂的远景。
丁岩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份恩典。世界仿佛在他的脚下延展开来,而他能做的就只是默默微笑、默默愉悦。
从小到大,因为殊异的家庭环境,让他有过太多次不愉快的经验。对他而言,台湾甚至是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到处都有人情压力、新旧梦魇以及身不由己的无奈。
有多少次,他疯狂梦想乘船出航,远扬海外,看遍世间的好山好水。没想到,这个瑰丽遥远的梦想竟然如此轻易地送到他面前!
"整个企划案明年开始启动,正好你在S大修习的推广教育课程也该结束了吧?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规划像的航程、啄磨你的天分,然后提出你个人的计划书。"
碑先生看到这个一向肃然的年轻人,眉梢眼角竟因此而闪着耀眼的活力,不禁替他高兴起来。
他刚认识丁岩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年轻人缺乏热度,但他绝对有成为优秀摄影家的条件。得天独厚的才华,经过严酷的人生历练,有如璞玉经过琢磨开光,外放出清丽光辉来。
碑先生对丁岩家中的情况也略知一二,所以极力帮他争取饼不少资源,供他利用。"关怀世界摄影专辑"就是他极力推荐丁岩加入的。
"好好加油吧,‘宏凯出版集团’与我,都很期待你的表现!"他拍拍丁岩的肩,给予鼓励。
乍来的好消息,让丁岩有些迷茫。
他有些飘飘然地谢过巩先生,踩着飘飘然的脚步出门。连回到家时,看到母亲依然伫立在家门口,以痴痴盼盼的眼神凝望着远方,继续期待着多年来遗弃她的男人来救赎她、带走她的模样,也没有太多惯有的悲哀与不耐。
越过母亲,双方都不展亲子间温暖包容的欢颜,好似陌生人。丁岩直直进入简陋的楼房,回到房间,坐在床榻边沉思。
他的反应不该如此平静,他应该要欢呼狂笑,也载歌载舞地庆祝都不为过!
梦想就在他的眼前实现,世界就在他的脚下展开明年起,他可以背起行囊、往蔚蓝的天空出发,不再拘束、窒碍,多好啊!
这是个千真万确、绝绝对对的喜讯;就算易时、易地,它的幸运依然存在。丁岩想不出在他的人生当中会有什么阶段让他觉得这不是命运之神的恩典。
是了,是这样没错。一个道道地地的好消息!
丁岩想笑,却发现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笑不出来笑不开怀。因为有不好消息的强力烘托,更显出独个人坐享的寂寞凄凉。
他起身,到窗边往下俯视。母亲依然痴痴傻傻地站着两边的路口。从他长记忆开始,母亲的影像总是光鲜亮丽地伫立在家门口,等一个叫霍齐的男人回来;天天等、天天失望,夜里她用无尽的泪水冲刷自己的哀伤。
唯有这个男人的出现,才能令她展欢颜;像他这样的消息,在母亲眼中,也许什么都不算吧,事实上,她已有好些年不再关心他的动向行踪,把他拉拔到十四岁,她已当自己责任终了,从此全心全意地期待她所期待的人。
丁岩思及此,砰地关上窗门,千思百想,终究还是没把教他雀跃的好消息告诉母亲。
第四章
终于找到一个支持她的盟友——丁岩,紫素的心情总算回复开朗,在工作的学习进度上,也有了非常明显的改进。
虽然之后丁岩还是常常板着肃然的冰颜,没有喜也没有优,看也不看她一眼,好似雕琢定型的蜡人,依然散发着"别接近我"的冷肃气息,没再与紫素多说上话,而且那目的心灵相通也像曝晒在阳光下的积雪,融得无影无踪,但紫素就是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起码她曾经踏进丁岩的内心过,知道他也有喜怒哀乐嗔痴怨的人间七情,感受到他事实上也有殷殷关切她的情分之后,她的心便定了下来,不再为纷乱的处境感到惶惶然。
重现的信心,再加上充足的干劲、饱满的元气,很快的,以前半点不会的厨事技巧,很快便学上手,连阿桑都出言赞许她。
只要紫素有心,什么事她都可以学得又快又好。现在,她不但不再拖累阿桑,还能帮她把事情吸早做完。偶尔偷点空休息。
紫素静静地走进办公室里。洗碗、拖地、倒垃圾等杂务大底上已处理妥当,阿桑表示有点腰酸背痛,于是她们便决定先小憩一下再继续例行的清洁工作。她特地到这里来,除了因为这里有一套可供休憩的沙发椅外,还有丁岩。
然而,她进门却看不见丁岩,他设在坐惯了的座位上。紫素有股难言的失落感,重重地落坐在沙发上。即使是穿着打工制服,她那轻灵优雅的韵致却是浑然天成的,怎样也探不掉。
倏地,电话铃声摇响。
眼看丁岩不在,生意场所的电话又漏接不得,紫素略略思索过一回,还是决定先代接一下。她拿起分机话筒:"喂?"
"黎紫素,你果然还在那里!"确定接线者就是一向乖巧温吞的大女儿之后,黎父的怒焰立刻顺着电话线追杀过来。"我不是不准你出去抛头露面吗?"
"爸?"紫素好惊讶。他怎么查到这里的电话号码?
从上工的第一天开始,父亲便一直对她的坚持投下有力的反对票。而后她益发坚决、父亲的态度也更加强硬,双方僵持不下。一开始,挑战父亲权威的她,或许让他感到被背叛的失望;然而事情演变到最后,失望已经加剧成了无法平息的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