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打岔了,你快点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在勤县的时候想起一些,过山天阪时又想起一些吗?入京之后,听到京城人的腔调,突然很怀念,当我想起原来自己以前是这样说话的时候,好像什么地方被点通了,跟着想起听过的话,想起听过的话,慢慢就有了画面,前两天跟你说宅子很大的时候,当时真的只想得起宅子很大,不过现在,我想得起宅子全部的样子,甚至想起爹的书房——”
男人的脸孔出现一抹怀念的神色,“一进去左边是架子,放着四书五经,右边靠门的地方放着锦绣小榻,他有时累了,就会在那边小睡一下;靠里边的地方放着书桌,笔架在左,砚台在右,泥金砖总是擦得很亮很亮,因为擦得太干净,我小时候还在那里跌倒过两三次……”
初雪越听越觉得熟悉。
左边架子是四书五经,右边里面是书桌,靠门是小榻,书桌嘛,左首是笔架,右首是砚台——今天她跪个不停的御书房不就是这样?
册云是从皇宫走失的吗?
不可能吧。
皇宫的小孩只能是皇子,要是不见了皇子,那老皇帝不把天下翻过来找?这种事情就算过了五十年也还会是茶楼的热门话题,可是她听也没听过。
何况孙婶说,当时册云被捡到时,还记得自己是跟娘还有哥哥回乡探视外公的,历代的妃子要出宫已经是千难万难,至于出京,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大概京城人都喜欢把书房摆饰成那个样子吧。
“既然都想起来了,为什么暂时还不好跟我说?”
“别知道那么多比较轻松。”
他既然这样讲了,初雪也不疑有他,“你刚讲要带我去哪?”
“我哥哥的伴读家。”册云笑了笑,“还好他们还住在京城,早上稍微打听了一下,是在城南,从这边过去,还要一小段时间,你昨晚都没怎么睡,补补眠吧,到了我再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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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一栋大宅子前面。
围墙约莫十丈高,朱红色大门,金铜环扣,两侧各一石狮,开起来极是气派,上面黑匾金字提着“李宅”。
册云拉起金铜环,敲了三声。
门很快的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出来问要找谁。
“我找你家大公子,烦请跟他说,东紫书院的旧友来访。”
小厮听到“东紫书院”四字,露出些微诧异的表情,原本不大看得起人的态度一下恭敬起来,立即请他们入厅,不一会便奉上茶水干果。
又一会,另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家进来。“大公子今日刚好有事外出,已经命人去通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要请贵客多担待。”
册云对那老人家说:“那倒是无妨,先生请自便。”
老人家离去后,初雪问道:“东紫书院是什么地方?”
“我跟哥哥以前读书的地方。”
“读书?孙婶说那时你才四岁。”
“我三岁就开始进书院。”
初雪哑然——她以为自己五岁开始学做笔墨已经很早了,没想到人家三岁就进书院。
“既然你都想起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呢?”
“我家是深门大户,下人势利得很,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得请人带。”册云顿了顿,“初雪,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现在不讲,只是想你轻松一点,懂吗?”
初雪动了动嘴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点点头。
那天,他们终究没等到李公子,去传消息的小厮来说,公子出城围猎,一路西行,已经追不上,围猎少则五六日,多则十天半个月,说不得准,请他们留个字条,等他们公子回来会立刻转交。
回到客栈,杜有松说,那监儿陈福才刚走,他们也得走了。
总之,因为皇上开了金口,为表慎重,尚衣总管已经点了十名巧手工匠,包袱抖已经收拾妥当,明日会跟着一道南下。
初雪闻言,顿时间又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
苞册云商量后,决定她先跟爹爹还有尚衣工匠回江南,册云则留在京城,跟李公子见完面之后,再回去找她。
第9章(1)
待册云回到江南,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李家广围猎范围跑得太远,让他又多等好几日,不过幸好,李家广跟他印象中一样,很谨慎,很细心,认出他后,更是毫不迟疑地决定帮忙。
原本想就在李府等消息,但中间他给初雪写了几次信,她都没回,总让他有些不安,于是他留下书信以及玉佩,请李家广转交,隔日便策马南下。
此时江南已是盛暑,赶起路来自有一番辛苦,可是想起初雪的眼睛,他还是忍着,一路狂奔。
就算只是早一时半刻见到她都好……
罢进大门,门童便跟他说,夫人交代了,若他回来,请他去见她。
原本册云想先见见初雪再去拜见杜有松跟陈氏,但既然陈氏这样说,他自然先去大厅候着,然后请丫头去主屋传话。
约莫半柱香时间,陈氏便在丫头的陪伴下出现。
见她眉头紧锁,神色之间很是烦忧,册云心知有异,于是说:“听汪管家说,府里荷花已开,不如册云陪夫人去荷花池走走吧。”
陈氏点点头,吩咐丫头,“你们自己找事情做吧,不用跟来了。”
由于杜有松的爷爷酷爱荷花,因此当时初盖宅子时,就特意空了一块地方,经过巧手工匠特意设计,长宽约有两箭之遥,上有曲桥,池中有小亭,是说话的好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亭子里,陈氏坐了下来。
“我是武师的女儿,生性比较直接,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说了。”陈氏转向他,“你和初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何以这么问?”
“她上京前都还很开心,回来却变了一个人,我问老爷,老爷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到京城第三天面圣,因为尚衣总管的人都已经准备妥当,所以隔日立刻回江南,他告诉我,初雪虽然有些挂念你,但也还好,可是这孩子,明明就不是出发前的样子。”
“她怎么了?”
“你知道她生性外向,做完例行功课就想玩,今年春天多雨,哪里都不好去,早把她闷坏,好不容易到了夏天,依照以往,她不大玩特玩?可是她却哪也不去,每天四更到城西大庄,直到中午才回来吃午饭,吃完午饭便在书房写大字,一直写到晚上。”
“她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做功课?”
陈氏点点头,“你说奇不奇怪?”
册云听了蹙了蹙眉心,这不像初雪的个性。
每日一时辰基本功,每日五张大字,已经是她的极限,怎可能一整天就只做这两件事?
“明明桌子上都是她喜欢的菜,偏偏只吃几口就说饱,连平日爱吃的冰糖燕窝,桂花松糕,都只肯吃几口,整个下巴都尖了,问她,她又说没事,问急了,她就说身体不舒服要睡,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就更奇怪了。
她从小到大吃多睡多,即使偶尔风寒,都不影响食欲,饭可能少吃,甜食一定是会吃完,现在居然连甜品都不爱……
“她呢,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才想问问你,是不是在京城……”陈氏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在京城很好,倒是请夫人想想,初雪跟老爷回府后,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就是带了尚衣的工匠回府,虽然说是工匠,但也不好怠慢,忙了一整下午才安顿好,幸好前阵子婆婆大寿,客房刚刚整治过,不然突然来了这么群人,还不好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