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啦?”她笑,“我们姊弟这一点很像。”
她应该是在笑吧,可是感觉上怎么有点酸涩?
眼睛眨啊眨的,她好象想起了什么无法过去的旧事一样。
“跟你说也没关系,只不过故事有点长。我啊,一直到自己念小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从小到大一直叫爸爸、爸爸的人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妈妈的孩子,却不是爸爸的孩子,小君跟我不同姓,但他却是我弟弟……
“我一直以为爷爷、女乃女乃是因为重男轻女所以不喜欢我,每次回爷爷、女乃女乃家,他们都对小君又亲又抱的,对我却好冷淡。”
全雅成怔了怔,简简单单几句话,却道尽了许多矛盾与心事。
“小时候”的她才几岁?
会羡慕爷爷、女乃女乃的疼爱吧?而且,一定也不了解,为什么自己总得不到他们的关心。
“可是没关系,因为爸爸对我很好,他总说,约曦是我的女儿,国小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全家出去玩,后来下了大雨,夏天夜晚的骤雨真的很大,对向车道有个人好象是车子打滑还是怎么样,朝我们冲过来,我跟我弟会很怕黑是因为,我们……我们都忘不掉那天晚上!
“你不知道,那真的很可怕,之前爸爸、妈妈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突然间一阵撞击,爸爸不讲话了,妈妈也不讲话了,我觉得全身好痛,然后只听到小君一直哭,我想去抱他,可是全身都动弹不得,连喘气都很困难。
“后来小君也不哭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很怕他死掉,雨一直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有人一直问我,妹妹,妳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动动手,然后我听到他们大叫说这个小孩子还活着……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把我从里面拉出来,被送上救护车。
“我爸爸、妈妈的丧礼很乱,因为两边的大人都骂来骂去,小君整天捱着我,其实我们都有点明白,丧礼结束后,应该会分开。后来小君被爷爷、女乃女乃带回去,我被外婆收养。外婆对我很好,可是,我很想我弟弟,外婆跟爷爷、女乃女乃家离得很远,我们只能写写信,偶尔偶尔才能见面。
“我的道德观念比较开放是真的,我不想后悔,弟弟喜欢男孩子,那没办法,我能做的就是去爱他,然后去爱他所关心的人。我会打电话给爷爷、女乃女乃,也会跟阿浩联络,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情能够让小君高兴,因为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能在今天完成的事情一定要在今天完成才行,我要在今天告诉我爱的人说我爱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快忘记安德烈吗?我不是薄情,而是因为我亲眼看着爸爸、妈妈在我面前死掉,然后又跟弟弟分开,我……我是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的,经过这些事情,我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重要,人要往前看,外婆跟我说,人只要活着,肯付出,就会有奇迹发生。”韩约曦看着全雅成,双眼通红。
“你知道吗?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在跟命运争取我想要的奇迹而已。”
第九章
那个台风天过去之后,全雅成觉得自己跟韩约曦似乎处得比较好了--他们虽然仍然不常交谈,但已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对盘。
朱止玲问他,“你们和解啦?”
杨书绪说:“对嘛,好男不跟女斗。”
连林伯俊后来都忍不住跑过来说:“家和万事兴。”这类的微妙发言。
解?斗?和?
原来他们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这样。
其实仔细想来,虽然一刚开头是约曦在针对他,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他在针对她。
他会一直看她,一方面觉得鲜活,一方面又觉得不顺眼。
可是那天过后,全雅成终于知道一切的答案。
他从来不知道她背负着这种记忆,也不知道原来她阳光般的笑脸并不是来自充足的爱。
她是很努力、很努力的在跟命运对抗。
她那天在他怀里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睡着。
眼睛肿肿的,眼角有泪痕。
他抱她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她书桌放着三张照片,一张她与外婆的合照,一张是婴儿时期的三人全家福,一张是小学生时代的四人全家福。
约曦的眼睛跟生父十分相似,鼻子跟嘴巴却跟妈妈一样。
比较大的那张,她跟弟弟一起坐在爸爸腿上,父亲的手扶着弟弟的肩膀,手中还拿着……全雅成拿起照片仔细的看了一下。
她的私密空间里放的都是亲人的照片,没有往昔的男朋友,也没有同学。察觉的瞬间,他突然明白约曦要的是什么。
因为是孤单长大,要家,要家人,想要彼此依靠。
她的迫切不是因为年近三十,而是因为内心深处对幸福的渴求。
约曦睡着的样子很像小孩子,连人带被整个人卷成一团,床铺上,还放着几只绒毛女圭女圭。
被子又脏又旧的,看得出来使用了很久。
原想替她关灯的,后来又想,她那样怕黑,把灯留着好了。
把刚刚喝咖啡的杯子洗干净,打开客厅的灯,全雅成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
棒天见面,她好象有点不好意思,四目交投的瞬间,不再像以前那样瞪来瞪去,她第一次真心对他露出笑容。
浅浅的,但是很可爱。
他见过她很多次笑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她对着他微笑。
全雅成看得有点出神,韩约曦似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喂,有什么好看的啦。”
待他敛回目光,她耳朵红红的说:“你啊,刚刚那样叫放电知不知道,我要再小蚌几岁,会以为你喜欢我。”
他笑笑,没多说话,也没告诉她,是真的喜欢。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先前看她诸多缺点,待知道原因后,缺点成了她惹人怜爱的地方。
终于知道原来她是这样需要爱。
不是因为不知足,而是曾经失去太多。
内心深处停滞了一段时间的感觉,在时序进入盛夏之后,突然起了变化,随着气温,渐渐的升高了。
然而,在同一个时间,他却也体认到小婉口中的“个性很差的二哥”是什么意思。
心动,但却裹足不前。
爱意有了,但似乎缺乏一点勇气与冲劲。
他知道那是因为她和朴翔毅颇有进展的关系。
在朴翔毅回国之后,他们就处得不错,那个台风夜好象让她想到更多了吧,她总说怕来不及,所以,显得更积极。
这段时间以来,她很努力的约朴翔毅,而他对她的感觉似乎也很好,不只一次在公开场合称赞她,或者给予适当的体贴,在四季里,俨然已经是情侣。
而他这个明明已经成年,却别扭莫名的人,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跟她道早、问好,偶尔多一些微笑,如此而已。
月底的时候,全雅成因为出差跟朱止玲、杨书绪到了台中一趟,三人在车上从业绩讲到天气,再聊到体育,再说到最近设置的红绿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绕到韩约曦身上。
杨书绪说:“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女的一定很好欺负。”
“怎么会?”
“因为她那时看来有点恍神,好象有点心不在焉的,李明治还跟我说这女的说不定脑袋有问题。”
朱止玲皱眉,“你们很坏耶。”
杨书绪辩解,“她当时看起来是真的怪怪的啊。”
语毕,还转向开车的全雅成,“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