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岁,可是懂的事情还真的很多。
台北的十岁小孩大概都还在玩游戏,可是,开罗的十岁小孩已经开始规画人生,他说将来也想当修复师。
应该是那位谷先生的影响吧,对小孩子来说,如果身边有什么很令人向往的人物,通常很容易就许下要跟那个人物一样的愿望。
不过也多亏了亚库,他很精、很懂得察言观色,见茗微是外国人,於是很细心的将说话速度放慢,也尽量挑简单的词汇说,不算短的路上,一大一小随兴漫谈,虽然有些颠颠倒倒,但不觉无聊就是了,当然,也赶走了茗微刚下机时那种怆然的落寞感。
她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可爱的埃及小孩,这让她多喜欢了这里一些。
亚库指著不远处一辆白色的休旅车,“谷先生就在那里。”
待走近后,亚库拍了拍车门,“谷先生,我把小姐带来了。”
驾驶座旁的车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下了车。
七八点,视线正好,亮晃晃的光线之下,茗微看得很清楚,那位谷先生有著一双有神的眼睛,剑眉斜飞,很高,他的肩膀……在好多次的午后阵雨中,她都靠在那肩膀上小寐……
比……天霁。
他也看著她,好看的眼中有著难掩的诧异。
茗微整个人都混乱了起来。
他不是去美国了吗?那时候他说要去游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样就再也没有回来,对於这个从八岁认识到十六岁的人,她已经不想再把他放在心上了,世界这样的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茗微心中打翻的东西太多了,五味杂陈的,感觉很难以形容。
许久,还是谷天霁先开了口,“怎么会是你?”
他的声音有点哑、有点不自然,但处在同样情况中的她却无暇去注意他那些微的异常,只因自己心中也是纷乱得很。
深吸”口气,她开口,“周小姐没办法来,我是接替人选。”
“怎么没传资料过来?!”
“几天前就送过了。”
“我……我不知道是你。”谷天霁一直以为自己是凡事无所谓的,直到这个意外发生,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紧张的时候。
茗微……
她跟他记忆中一样。
眼睛圆圆的,薄唇微弯,长发软软的散在肩膀上,整个人还是粉粉女敕女敕的,像个洋女圭女圭。
如果那个摆设师兼解说训练员的名字写的是夏茗微,不用刘于书说,他就会来接她了。
这些年来,他常常会想起她,尤其是在绿洲看到海市蜃楼的时候,原因无他,只因为那与彩虹一样都是因为光线产生的幻影。
他接过她的袋子,“上车吧。”
☆☆☆
车子以一种平稳的速度朝市区前进。
茗微心中有好多问题,可却说不出口,乍见时的震惊已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小小的……自我厌恶。
没错,就是自我厌恶。
他看起来好惬意,这样对她不公平。
命运未免也对她太不好了,恋家的人孤身到千山万水外已经让她忐忑不安,现在又让她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那个不知道该列为想见还是列为这辈子不要再见的人。
氨驾驶座上的人惴惴不安,驾驶座上的人也好不到哪去。
心中当然情绪翻腾,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当他们都还是画室的学生时,见了面,他总会揉揉她的头发,而茗微会给他一记甜甜的笑容,十几岁的他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承诺,任凭那暧暧昧昧的淡淡情意自然蔓延。
比天霁悄悄斜看了她一眼,她不像时下女孩子一样将头发染色,而是维持著原本旧有的颜色,很黑、很亮。
她的头发很细,模起来像小孩子似的感觉……
以前的理所当然在岁月流逝中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地,不是不愿意,而是没办法,时间过得太久,而他们之间的误会也始终没有说清楚。
视线往下,茗微的小手握得紧紧的,细致的额上因为热气而沁出一层薄汗。
比天霁在市区边缘停下了车。
茗微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到了吗?”
“还没。”
还没?那为什么停下来?
“你在冒汗,不喝点水不行。”看著她略带迷惘的眼神,他忍不住笑了,”这里很热,要随时补充水分。”
被他这么一说,茗微才发觉自己的确是有点渴了。
她原本有提醒自己要在机场买瓶矿泉水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忘记了,加上乍见故人的紧张与无措消抹了她大半的知觉,现在从回忆中月兑离后,才发现气温的确高,车内虽有冷气,但仍然难敌燠热的阳光晒在皮肤上的刺痛感。
比天霁将车子随便停在路边,领著她走入一家小店。
小店的名字很简单明了,就叫做好喝的果汁店。
门口不大,约莫两公尺宽,旁边有个玻璃门小冰箱,里面分门别类的放著已经榨好的果汁,人口横梁上悬著各式果物,一包包,一串串,柜台堆著小山也似的水果,鲜黄的柳橙、红女敕的草莓、棕黄的芒果,依序放好,像个小金字塔,水果山后面是个胖胖的老板。
他笑容满面的询问,“两位要什么?”
比天霁率先道:“柳橙汁。”
他闻言,很快的从柳橙堆中选出几个,转身开始切榨。
茗微看著那叠得老高的水果山,一时之间有点难下决定,有一个绿绿的水果是她没看过的,想试试,但又觉得,万一不好喝怎么办,芒果汁很安全吧,可是芒果台北也有啊,这个绿绿的她是第一次见到……
她这样的行为,谷天霁全看在眼里。
还是一样啊,胆小又好奇。
他的唇边逸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那个味道有点酸,不过喝下去的时候会反甜。”
她嗯的一声,“那芒果汁好了。”她怕酸。
小店不大,接近迷你边缘,小桌小椅让他们两人靠得很近。
比天霁看著她半垂首的侧面,知道若要等她开口问提往事,那几近不可能,决定主动开口。
“那时候……”
才说了三个字,她的表情已有变化,看不出来想不想知道,但其中的复杂,他却是懂得。
“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去游学,可是才刚刚到,就接到消息说女乃女乃病了,想见见儿孙,我才会连入学手续都没办就直接飞到温哥华,那时候在医院,女乃女乃的病情时好时坏,我们都很怕失去她,真的也没想到那么多。”
茗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水亮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似乎在确定他言语中的真实性有多少。
她仍旧没说话,但表情却温和许多。
他继续说著,“等到女乃女乃身体稳定,她要我留在温哥华多陪陪她,我想也好,反正旧金山那边只是游学而已,不去也无所谓,我当时有打过电话给你,不过你们家的电话已经不通了,一直到八月底,我绕过旧金山去拿我留在住宿家庭的行李,才知道你找过我,回到台湾时,你已经不在了。”
茗微请住宿家庭替她留下的讯息是——因为绿园经营出现问题,父亲已经将茶庄卖连锁企业,所以,他们要搬家了,可也不知道要搬去哪,要他联络她,留言日期是七月中,但当时,他还在温哥华的医院等女乃女乃醒来。
茗微一直没有收到他给她的回音。
少女的心思狭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以为自己对他而言并不重要,所以搬家后也没有再试著联络他。
就这样阴错阳差中,他们断了音讯。
当时,他二十,她十六。
而今,整整十年过去,又是夏季,两人居然可以在离台湾很远的地方面对面,真不知道命运安排人生的基准究竟在哪里……茗微感觉很奇怪,并不是感伤,愤怒有,但却没有想像中的多,惊讶退去后,情绪已逐渐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