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担心?”
“担心。”
蓦的,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秀眉微蹙,“你不用担心我。”
靳炜仔细端详她的面孔,企图从表情中读出蛛丝马迹,相处近两个月了,他不曾看过她这个样子。
她总是很有精神的说话、谈笑,最近也学会来一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看过她很多样貌,却不曾见过她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我想休息了。”这是第一次,若中在他面前显露出疲惫的样子。
两人面对面,窗外雷雨交加。
靳炜双手扶住若中的肩膀,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然后将她推入浴室,“洗个澡后就去休息,如果你想找人聊天……我还没那么早睡。”
洗澡,洗发,若中在浴室待了很久。
靳炜的门缝下还透着灯光。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回自己的房间,那个放满靳炜乐谱的工作室。
应该很累了,可是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没有预警的,房间变成一片漆黑。
跳电了?
这样的天气是很容易跳电,可是,可不可以不要是今天?她已经很努力要忘记了,很努力的赎罪了啊,为什么还要让她想起呢?
她付出的代价还不够高吗?
轰——
若中捂住耳朵,但怎么样都无法阻止心中的恐惧勃发。
她不要记得,但是所有的事情却像影片般在她脑海出现,一格一格缓慢的移动着,像凌迟一般痛苦。
她清清楚楚地想起来。
那是一个夏日。
预备升国小二年级的她到同学家玩,却忘了告诉妈妈。
天黑了。
下雨了。
雷声轰隆作响,闪电照得屋外像白天那样亮。
她在同学房中玩着洋女圭女圭,却不知道妈妈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家,将小樱、小柏暂托邻居后,自己出来找。
应该有路灯的马路因为跳电而漆黑一片。
雨很大很大。
肇事司机说,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若中没想到那天早上出门前,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也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妈妈,会有怎么样都不肯看自己的一天。
她抱着父亲哭。
小樱、小柏对妈妈没印象,但若中有。
她记得妈妈是多么爱着自己,记得妈妈的香气、妈妈的温暖,记得妈妈一边亲着她的脸一边说,若中是妈妈的乖女儿。
妈妈,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乖女儿那么贪玩,你不会那样早离开。
因为她不乖,都是因为她、因为她。
小柏小樱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母亲,因公殉职的父亲在最后的十几年中没了妻子。
若中掩住脸,无声的哭了出来。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如果妈妈不出来找她,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
停电后,靳炜阖起看到一半的书。
要不要过去看看若中?
他并没有犹豫很久就下了决定,去看一下好了,如果她还睡不着,他们可以聊天,到天亮也没关系。
才走到门口,他便听到一阵极力压抑的哭泣声。
若中在哭?
他顾不得礼貌,旋开门把,“若中?”
没人回答他,但他仍很容易从一时无法止住的哭泣声找到她的位置——她缩在谱架后面。
他蹲子,“怎么了?”
“没事。”若中的声音扁扁的,一听就知道还没哭完,“你明天还有工作,回去休息吧。”
他执起她的手轻抚着,“你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
刺眼的光透过玻璃,将若中的脸映照得清清楚楚,那么倔强的语气,但她的眼神却像迷路的孩子般迷惘而害怕。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在看过她这样无助的神情后,更知道自己放不开她了。
怀中的女子呈现极力忍耐的僵硬,“你快走。”
“我不走。”
“靳炜,”应该是恐吓的,但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可怜兮兮,“我自己的情绪,我自己会处理。”
“若中,不要把我当别人。”他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我知道你还没哭完。”
“知道你还……”话未完,已变成哭音,“我……是来工作的……我是个女警官……不、不可以……这样子哭……”
“女警官也是人,为什么不能哭?”
“太难看了……”
靳炜的一颗心似被无形的绳子给牵动。
落泪对一般人而言,不过是情绪表达的一种,但对她来说,似乎是某种不可犯的禁忌。
他知道她幼年丧母,在德国受训时又失去了父亲,但是,怎么样的人生会让她连哭泣也不愿?
“没关系。”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这里没别人在。”
“我……我会哭很久……很久……”
“我不介意。”
催眠似的轻哄让若中逐渐放松,继续未竟的哭泣,“我好想去看妈妈,可我不敢……那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若中就像自己说的一样,哭了很久很久,直至天色微亮,才在靳炜怀中睡去。
他将她抱上小榻,又凝视了她一会才离开。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能哭,只知道让她这样哭泣的背后,一定有极大的心理压力。
靳炜等到天色亮了,才拿起电话。
“靳和,是我。”
“靳炜!”靳和对于这个家族中的叛逆子弟一向有着好感,“怎么?愿意回来了吗?”
“有事要请你帮忙。”
靳和啧啧称奇,这个堂弟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愿意向家人开口,这回是怎么了?
“我办得到的话。”
“我知道你跟某人的关系好才会找你,这件事情别让其它人知道。”
听完靳炜要他帮忙的事情,靳和长吁了一口气,能力范围之内,“没问题,等我一小时。”
一个小时后,客厅的传真机再度吐出纸张。
有演示文稿,还有一些纪录表格,靳炜看着看着,不觉皱起眉头。
***
若中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通告临时从下午四点拉前到一点,晶晶来得匆忙,之后一路飞驰,虽然靳炜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觉得尴尬无比。
她的专业呢?
她的意志呢?
以为已经控制得很好了,没想到母亲忌日前的一场大雷雨就轻易让她崩溃。
晶晶与对方电话联络过后,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沈警官,你不舒服吗?”
“我很好。”
“可是你耳朵好红喔。”
“是吗?”听起来似是轻松,但实则摇摆,所幸晶晶忙着吃东西,没有深究。
若中吁了一口气,趁晶晶埋头大吃时,伸手模了自己的耳朵,真的,热热的。
好奇怪,她以前不曾耳朵红的。
到了预定场地,就像过去所有的程序与排场,若中已经看得习惯,也不再大惊小敝。
耳朵啊耳朵,为什么以前不红,今天却这么红呢?
热热的,很不舒服。
“沈若中。”
若中回头,只见是reaL的专属化妆师艾莉丝在唤她。
平心而论,艾莉丝的确是个举手投足皆有大家风范的美女,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心生距离。
若中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坐。”
艾莉丝为之气结,“我不是来跟你交朋友的。”
“我知道,只不过坐着比较舒服而已。”
艾莉丝考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没有含蓄,没有委婉,她劈头就说:“靳炜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她不能这样说而已。
她并没忘记自己伪装的身份是未婚妻,“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你不用再装了,我都知道了。”
若中被她的长江一号语气逗笑,“知道什么?”
“我知道夏沁雅被攻击,知道靳炜是下一个目标,知道你是女警官。”艾莉丝扬起眉,“你是负责保护靳炜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