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妮哑口无言了。
她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了她从没想过的事。
一直以来,她以为大家都跟她一样,为了这片土地甘之如饴的打拚,为了种出漂亮健康又值钱的有机蔬果再怎么辛苦也不怕,每个人都目标一致的前进。
然而,他的话一棒打醒了她,让她的心情荡到谷底。
“难道是我妈还是小叔叔叫你来跟我讲的吗?”她烦躁的问。
他们也真是的,有话为什么不直接对她讲,派个外人来做什么?
还有,为什么他的指责会让她的心里那么不舒服?她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看法?这没道理啊。
“不是,没有任何人叫我来。”辜至美直视著她冒火的瞳眸。“他们根本连提都不会对你提,因为他们纵然有此想法也怕说了会伤了你,然而你却没有为他们著想过,只为了自己想做就拖著所有人下水,固执得没有人敢跟你沟通。”
火妮脸色苍白的瞪视著他,完全被他的话给击倒了。
“在把农庄转型为有机栽种之前,你曾详细评估利益和风险吗?我所知道的,农庄现在正在负债,如果你把农庄弄垮了,是你要出去赚钱养活所有的人,还是叫他们出去外面找工作,看别人的脸色讨生活?”
她总算找到一点点可以反驳他的地方了。“谁说我没评估过?我评估过!虽然风险很大,也要费很多心思才能坚持下去,但一旦成功就可以改善蔬果品质,种出让人吃了很健康的有机作物,无毒的事业才能永久的做下去——”
“一旦不成功呢?”他毫不留情的打断她。
火妮愣了愣。
一旦不成功?
不,不会,她不允许自己不成功,那是她对劲哲哥许下的承诺,她一定会做到,无论有多辛苦,她咬著牙也会做到!
“一旦不成功,你就要把爷爷一生的心血赔掉吗?”辜至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问。
像她这样不懂瞻前顾后,只会一味往前冲的火车头个性,如果没有人当头泼她一盆冷水,她可能永远不会停下来想一想,检讨反省之后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坚持梦想。
他愿意扮演那个适时拉住她的人,因为对他而言,她跟苗家所有人都很重要。
“拜托!你是爷爷吗?”火妮火大的叫道:“爷爷都没说话了,何时轮到你这个外人来发表意见?你只不过是暂时借住在这里的一个外人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教训我?”
他的俊颜一沉。“你认为我是『外人』?”
她吞了口口水。
事实上,不是。
她老早就把他当成家人了,可是他那么冷漠,那么绝情的批斗她,把她批评得一无是处,她本能的就说出那些话了。
“怎么不回答?”他的表情更冷漠了。“在你心里,我是外人?”
“你、你本来就是外人——”火妮骑虎难下的说著,心里懊悔得要命。
她干么那么嘴硬啊?她根本没把他当外人……
“我知道了。”辜至美恼怒地说:“算我鸡婆!我是外人,跟你毫无关系、毫无瓜葛的外人,以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了!”
他走了,带著一身叫人颤抖的寒气走了。
火妮沮丧的看著他冷著一张脸走出她的房间,她的心情在瞬间低落到一个不行,眼泪不争气地滚出眼眶。
她闭了一下眼,感觉到心痛得无法压抑,那酸楚的感觉扩散到她的血液里,成串的泪珠无声的坠落在她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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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至美心情恶劣的从火妮房间离开,他本来想去外面抽根烟,瞥到苗大顺独自一人坐在小偏厅里喝酒,那寂寥又苦闷的身影令他停住了脚步。
“阿顺叔——”
苗大顺抬头看到是他,脸部肌肉一下子放松了。“是你啊,光宗,来来来,跟大顺叔喝两杯,一个人喝酒怪没意思的。”
他不置可否的走过去,在苗大顺对面坐了下来。
反正他也正好心情超级闷,就喝两杯吧,他已经渐渐习惯啤酒的味道了,其实也还挺不错的。
“来,喝吧!乾杯。”苗大顺斟了两杯酒,一人一杯。
奔至美跟他乾了—杯,他也“入乡随俗”了,知道啤酒要大口喝才好喝,最好是每次都乾杯。
“这么晚了下睡,怎么自己在这里喝酒?”
“我闷啊!”苗大顺沉重的叹了口气。“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你也看到那阵仗了,那些人一定会再来逼火妮的。”
奔至美看著他那苦恼不已的老实人双眸。“难道你跟苗大婶都不希望把农庄卖给财团、享享清福吗?这样不是对你们比较好?”
“哎呀,农庄不能卖掉,千万不能卖掉呀!”苗大顺紧张地说:“农庄是火妮所有的寄托,要是卖掉了,等於是逼她去死,所以千万不能卖!”
“这么严重?”他狐疑的问,“火妮不是大学生吗?她难道不能去找一份工作?”
“唉,这个说来话长——”苗大顺摇摇头。“火妮她会一心想搞好有机栽种是有原因的啦。”
“什么原因?”
“火妮有个大她五岁的男朋友,叫做劲哲,就是今天来的那个村长伯的独生子,他们交往很久,从高中时候就在一起了,两个人打算等火妮大学一毕业就结婚,没想到三年前,劲哲却突然过世了。”
奔至美愣住了,他像突然挨了一棍,狼狈、生气、懊恼的情绪同时从四面八方跑出来,包围住他。
她的男朋友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怎么——怎么会呢?
她为什么都没说?她刚刚为什么不说?一任他不留情的批斗她?为什么?她这个傻瓜!到底在想什么啊?
“劲哲是个好孩子,很孝顺,大学是读农的,毕业后,他主动留在家里帮忙,他不想他爸妈辛苦,自己亲自下田,一个大学生能这样,真的很难得。”
奔至美不发一语的听著。
苗大顺继续说下去,“可是,喷洒农药后,他常常会头晕目眩,这本来没什么,我们种田人,都是这样啦,农药本来就是有害身体的东西,可是劲哲可能是体质的关系,他比别人晕得厉害,还常要到医院给医生看,那些毒呀,都跑到他身体里去了。
“不到—年,他脸色泛黄,农药把他的肝都弄坏了,他自己还没有警觉,有天在喷农药的时候,他咚的倒下去,从此没再醒过来。
“那阵子,火妮伤心得不得了,她不相信劲哲就这样走了,我们也舍不得啊,可是有什么办法?
“劲哲的后事过去之后,好久好久,火妮都待在屋里不肯出去,也不肯说话,饭也吃得少,每天在房里对著劲哲送她的贝壳讲话,我们都担心她是不是疯了。
“后来,有个很疼爱劲哲的教授来看她,告诉她,可以试著让农场转型为有机栽种,这么一来,不仅农民的健康有保障,消费者也吃得安心,劲哲在天上也会感到安慰。
“那个教抟说的话,火妮都听进去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火妮每天研究要怎么种出没有农药的东西,大家都说她走火入魔了,可是我跟她妈反而安心,至少她肯走出屋子,肯说话,肯吃饭,肯看看太阳和月亮和模模她养的那些猫拘,这样我们就满足了。
“所以光宗啊,你千万不要对她提卖农庄的事,今天劲哲他爸那样就已经够伤她的心了……人啊,真的是会变,当初火妮决定要做有机时,劲哲他爸还流下两行眼泪,现在却……唉,人都是现实的啦,也不能怪人家,那间黏通球出的价钱实在好啊,换做是我,我也会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