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了饭没多久,谷外就有人纵身进入阔叶林。
眼见他的身形就要越过最后一排的树木,本来拿着一本书似乎正专心阅读的端木凌突然放话了。
“怎么,难道你已经忘了你的誓言?”
声音不高不低,但正好让来人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一落,正在急速前进的那人身形一顿,在最后一排树木前停下。他一立定,莫新柳就清晰地看清楚他的容貌了。
那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灰白的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长眉长须,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从他有神的双目和红润的脸色来看,他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眉间明显的红痣已表明了他的身分——端木凌的师父。
老人哈哈一笑,耍赖道:“誓言,什么誓言?”
端木凌放下手中的医书,冷冷地看着老人,不屑地挑了一下眉。“喔?原来堂堂大侠楼外楼连发的誓都可以不算。”
老人一听,纵身一跳,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地后,怒道:“谁说我楼外楼说的话不算,我,我,”他一时也想不出来,随口说出一个任谁也不会相信的理由。
“我不过是一时忘记了,可现在我想起来,不就是我走的时候发的那个誓吗?”
他把双手往腰上一叉,开始为他的“名誉”奋斗。
“我记得当初我是这么说的,只要你一日不娶,紫昕一日不嫁,我就永不回谷。现在,”他用右脚点点地。“我现在在树林里,还没进去呢。”
了解师父的脾气,端木凌也不同他作意气之争。“既然师父您不打算回来,不知今日来有何赐教?”
“反正不是来看你的,”楼外楼下巴一拾,神气起来。“我来看看我的徒媳,徒孙不行吗?”
“好,那你看吧。”端木凌又捧回他的书,不再说话。
只剩莫新柳尴尬地面对老人,她不知所措地对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接下来怎么办?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面对陌生人,尤其此时她的身分有点尴尬,明明不是他的徒媳,却不能否认,非要在这假装。
眼角瞟到一旁正吃得起劲的笑笑,她有主意了。
拿过笑笑手里的糕点,不管他嘟起嘴生气的模样,她柔声道:“笑笑,别吃了,快去跟师公打招呼。”
“师公?”满脸残渣的笑笑疑惑地抬头看着母亲。
“嗯,就是你义——”发现自己说错话,急忙加重语气纠正。“你爹的师父。”
擦干净他的嘴,便抱他往老人方向走去。
笑笑在娘亲怀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又多一个人讨东西吃了。呵呵……
第七章
转眼几个月过去,又是一个春天。
春风柔柔一吹,柳枝轻轻地摇摆,摇得那轻柔如棉的柳絮纷纷飘起。映着太阳的光辉,如梦似幻。
此时,一棵巨大的老柳下正有一白衣人俯身弹琴,清澈明净、圆润优雅的琴音自她指下流出,悠悠响彻,如云若水。那曲调柔和得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
这雅致的琴声和端木凌冷冰冰的琴声完全不同。
一曲罢,掌声毫不吝啬地响起。“大嫂,你的琴艺真高超。”
说话的是一个青衣男子,正是单茗。
莫新柳起身福了,又坐下,羞涩地一笑。“单公子,你过奖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弹琴,早就生疏了。”
“这么多年没弹,还这么厉害,了不起。”单茗继续夸奖。
虽然这几个月,单茗来过几次,但莫新柳跟他还是不熟,习惯地想避过自己不擅长应付的场面,她又低下头,双手放在琴弦上,道:“既然单公子不嫌弃,我就再为公子奏一曲。”
流畅的旋律再次响彻柳谷。
这几个月,柳谷经常迎接访客,不是那位老人楼外楼,就是眼前这位单公子。相比之下,老人楼外楼来得频繁些。他一来,顺便也会劝劝端木凌去见见他的未婚妻紫昕,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一辈子不嫁人,虚耗青春吧。
现在,狡猾的老人已经把他的誓言换了一种方法理解,因为当初他说的是“端木不娶,紫昕不嫁,他就永不回谷”,现在端木已娶,只要紫昕嫁了,那个誓言就算完成了。所以他才老是劝端木凌去和人家说清楚,让她赶紧嫁了。
丙然是端木的师父,同属自私的人种。
怔愣中,手上传来一阵痛感,回过神来一看,一滴殷红的血从中指溢出,原来是手指受伤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看来真是太久没弹了。
“大嫂,没事吧?”单茗上前关心地问。
“没事。”莫新柳把手指放在口中吮吸,以前刚开始学琴的时候也经常会受伤,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原本坐在一旁静静看书的端木凌突地起身,引来莫新柳的注意,他怎么了?
“弹琴的时候切勿胡思乱想。”端木凌抛下话,蓝色的身形便往屋子方向移动。
疑惑地看着端木凌的背影,莫新柳更奇怪了。平日里,他若是穿上蓝衣,应该会去练武,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在这边看书,到底怎么了?
“大嫂,你在想什么?”单茗突然把脸凑近。“师兄只是离开一下,有必要这样依依下舍吗?”
莫新柳急忙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把脸往后移,拉开两人的距离。“单公子,你别开玩笑了。”
“好,我们先不说这个,”莫新柳一退,他又紧逼着向前。“大嫂,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但别靠过来了。”即使是一向好说话的莫新柳,也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他。
单茗也不咄咄逼人,就顺势退了回去,在石凳上坐下,一边观察莫新柳的脸色,一边问道:“大嫂,你是不是和师兄分房啊?”
莫新柳羞红了一张脸,干笑两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还用问?”单茗一脸“你在侮辱我的智慧”的表情。“看看你们的房间就知道了。”
天呐,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一个大男人讨论自己的闺房私事。而偏偏此刻她最是心虚,只能低下头,什么也不能说。
见她不说话,单茗已经自作聪明地说起来。“其实,我也知道我师兄这个人,冷冷淡淡的,也亏得嫂子你能忍耐。”
莫新柳的脸更红,不过还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是他误解了,要是拆穿了,不知端木会怎么整治她?
她放心没多久,心脏又是一紧。
“哎,我一直很好奇,”单茗模模鼻子。“师兄这副死人样子怎么娶到嫂子的。我到现在也无法想象师兄谈情说爱的样子。”
她也无法想象,莫新柳在心中想。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是端木凌。
不知为何,单茗觉得右手发凉,见端木凄死盯着他的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莫新柳肩上,飞快收回。
“没什么,我只是和记名师嫂说几句而已。”在端木凌的目光下,单茗不自觉地恢复以前那个怪怪的称呼,惟恐再说错什么触怒他。
端木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单茗,简单地交代:“拿去给师父。”
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这么做,不过刚才她脸红的样子和师弟嬉笑的样子却激得他下了决心,立即实行计画。
“不会吧,记名师兄,我难得来一趟,你居然叫我去送信?”单茗马上忘了刚才的种种顾忌,说话放肆起来。
“去。”端木凌只是加重音量,某只纸糊的老虎已经怕了。
“好,好,我去还不行吗?”单茗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终于按捺不住问:“里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