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溜到山下闹事了?”清脆的声音从竹屋内传来,阻住了“他”的步伐。
“俞惊澜”停在红叶小筑的大厅里,哼了一声。“我很无聊行不行?你又不理我。”
这时的声音,却与方才全然不同,不是温温淡淡的男声,而是清澈的女声。
一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素衣女子跨出门来。青丝如云、面色皎皎,眉目如画。
看到“他”的脸,那女子轻一扬眉。“你又装成他的样子出门,怎么,很想他吗?”
听到最后一句,眼前的人抿唇不语,伸手到脖颈间轻轻用力,“嘶”一声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露出来的是一张清秀悠淡的脸庞,并不多么姣美,但入眼却十分舒服。
“我只是在试验易容术而已。”她闷闷回答。
“是吗?”
那女子若无其事地拨弄着厅里到处摆放的药材,不甚在意地道:“只易容成一个人,这样的试验方法并不好。”
“是啊。”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易容得一点也不像,很没有天分是不是?”
东方未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易容的最高境界,是完完全全成为另一个人,而在你心里,俞惊澜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代替。所以你始终没有办法成功。”
独一无二?这个词让她胸口一跳,静默下来。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东方未晞的声音又轻轻地飘了过来。“承认想他,并不是多么丢脸的事。”
微微笑了一下,褪去伪装的人转头去看朗旷的青天,某些东西在眉目之间层层积淀下来,叫人看不清,也模不透。
“不丢脸吗?”伸手掩住了脸,低低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可是,真的……很丢脸。”
挑捡药材的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她,许久之后,优雅的唇轻轻提了提,露出像是笑的神情。
这就是……思念吗?低下头继续挑选药材,扇形睫毛下却渐渐凝聚起疑似落寞的痕胁,又一点点地淡去。
“东方先生。”
乔庄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睬也不睬他的女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了,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文静温良的女子,却从头到尾都没瞧过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拿着书本对药材,时不时皱眉。
都说东方未晞为人狂傲,目中无人,真是半点也没错。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她抒出一口气,放下书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东方先生。”乔庄大喜,走上前去,十分恭敬地作揖。
东方未晞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乔庄擦了擦额上冷汗。“打扰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只是三年之约已到,不知在下可否见见舍妹?”
放下杯盏,东方未晞站起身,将切好的几种药材放到药盅里,捣碎。
正当乔庄以为自己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漠然的声音飘进耳中。“她在后院。”
“多谢了。”乔庄喜不自胜,大步向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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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时候,你才会懂得珍惜自己?”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恍如昨日。任未伤轻轻呵出一口气,瞳仁中,红叶漫天飘洒,纷飞如雨。那个暮雨潇潇的时节里,她遇着了他,会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的男子。
“不管付多大的代价,我都要留住你。”
“如果我不把你留下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这个声音,是如此地平静淡然,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个斯文淡定的男子。然而,他却是如此地坚决,决然将她拉到他的世界,决然为她走进她的世界。
闭上眼,声音未曾淡去,反而更加清晰。
“未伤,未伤,我没有办法让你真正地未伤,但是,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如果连你也讨厌自己,那就让我来喜欢你吧。”
俞惊澜,何必呢……
“青儿!”耳畔传来呼唤,她转过头,看到三年未见的兄长站在身后,微笑地看着她。
“灵儿她去年十月嫁给了慕容玮,慕容玮很疼爱她,她现在过得很好。而我们乔家,现在也算是恢复了一些声誉……”
“哥。”任未伤放下茶杯,很平静地问。“爹怎么样了?”
乔庄犹豫了一下,道:“爹被废了武功后,就一直住在后山,每天种花养鱼,很平静。”
也许,失去武功对他反而是好事。以前汲汲于名利,从来没有好好为自己活过,如今没了武功,又身败名裂,断了念头,反而过得很安详。
“那天,爹以为你死了,很是后悔,现在他身体也愈来愈差,你……就原谅他吧。”
使出天毁地灭的时候,她自己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令他只是废了武功,见到那一幕的乔苍柏,才真正死了心——那终是他的女儿,女儿用性命相换,他怎能不死心?
低着头,任未伤微微而笑。“哥,你放心,我不会再恨他了。三年前我差不多死过一回,算是把生育之恩还给他。而废了他武功,便是替娘报了仇,他于我,就是不相干的人了。”
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眼中再无半点不甘。
乔庄只能微微一叹。“哥哥知道,亲眼目睹悲剧的你,恐怕是没有办法再将他当作父亲的。也好,如今能够忘却仇恨,平静地过下去,我也放心了。”
任未伤轻轻道:“谢谢你,哥。”这三年来,想也知道他忍了多少屈辱,才能将乔家再度撑起来。
乔庄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真是的,跟哥这么客气干甚么?”
做哥哥的人,当然要为妹妹撑起天空,是不是?
“青儿。”乔庄望着窗外,轻声问:“俞楼主……他没有来过吗?”
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转开头去,仿佛漫不经心。“没有,怎么了?”
“喔,没甚么,他大概……是路上耽搁了吧。”乔庄的神色有些不安,目光游移不定。
青儿既然曾假扮成他,必然是很想他吧?可是他却……
“不来也没甚么。”任未伤淡然说道,低头饮茶。
在东方未晞的禁令下,她喝了三年药茶,半点酒也不能沾,如今倒是习惯了这种味道。
“青儿,”乔庄担心地瞧着她,犹豫着问道:“他与你……有过肌唐之亲了,是吗?”
见她抿唇不语,乔庄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心中怒起,咬牙道:“你放心,就算他不来,哥也一定曾要他负起责任!”
“哥,”她却抬起头,淡然一笑。“三年前,他几乎拚尽所有内力才将我的命留了下来,又答应未晞的条件,在她有需要的时候,长天楼任凭差遣。他并没有欠我。”
“可是他三年来没有给你半点音讯,这算甚么?”
“没甚么大不了的。哥,你也和那些俗人一样在乎这个吗?”
“可是……”乔庄怒气未消,正要痛骂一顿,却在看到她的神情时住了口,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眉目间却压抑着深重的莫名的情绪。
“是我一直推开他,如果当真情尽,也就……罢了。”
也就罢了。
除了这四个字,她还能再说甚么?
从前,他强求,她不给,而如今错过三年,倘若情尽爱驰,所能做的,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
然而,俞惊澜,你会来给我一个答案的,是吗?
“未伤,未伤!”
熟悉的声音在那一刻不再冷静不再平淡,仿佛要喊尽所有情感似地在她耳畔回响。“你不可以走,我不许你离开,你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