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眼震惊,执著茶杯的手动也不动,心头掠过一阵狂烈的悸动。
是她吗?!
是喜儿吗?!
那背影何其像他梦中的喜儿……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她从没见过他俊脸出现这种震撼表情,忙将头也往窗外探去。
没有任何异常,大街上商家吆喝著招揽顾客,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商会,各地来的商人云集京城最热闹的天武道,全国商品集中於此,茶坊前人潮穿梭,车马辚辚,这盛况每月都会重来一次,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妥。
她不解的眸光回到简翼脸上,看到他仍在怔忡间,显然是神离了。
这下她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令向来不太将喜怒挂於脸上的他露出真性情,他那模样,分明是看到不可思议之事。
她再望一眼大街。没有人无端端飞起来啊,哪有什么叫人震惊之事呀?
“简翼——”难得叫了他的名字,孟君仪其实喜欢比较叫他“少主你”,因为那别有一番她自己想像的亲昵。
这声音唤回他的神魂,他终於愿意向自己承认,他已将梦境的一切视为自己的一部份了。
“大人,失陪一下!”他按捺住急切的心跳,快步下楼,想看真切那抹身影是否真是他的梦中人,那感觉就像在夜里忽然发现一颗北斗星似的,他竟感觉到兴奋不已。
他奔至大街,却遍寻不著刚刚那抹芳踪,他不知道重重失望的表情已经写在他脸上。
“你在找什么?”孟君仪忍不住苞著跑下来,已有认出她这位父母官的百姓在旁边议论纷纷了。
他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根本没有她的芳踪。
“没什么事,回茶坊吧。”他深吸了口气踅身,眸光微扬,做了最后的梭巡,结果仍旧是叫他失望的。
“你——”孟君仪还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又收回。
既然他不愿说,她再好奇也没用,就当是圣人也会发神经吧,当他只是一时神经失常,才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
只是,他在找的究竟是什么?
“天哪,这个好可爱哦。”几乎快找不到地方站的人海里,喜儿拿著一只绣工精细的香包,渴望自己也有这等好女红。
可惜她天生手就不巧,要缝出这样的香包,然后在中秋夜放进她卓大哥的靴里根本是痴人说梦。
她的眼儿看著卖香包的大娘。还是,请这大娘替她缝只香包……
不成不成,这么一来,共结连理的会不会变成这大娘跟她的卓大哥啊?想到这里,她立即打消要人代工的念头。
“小姐,可以走了吗?这里好热,奴婢快中暑了。”杜鹃不停摇著扇子,眼神渴望的看著斜对面的春秋茶坊。
喜儿赶忙买定离手。“好了好了,我要这只香包。”把香包买回去研究人家是怎么缝的,至少缝出来的模样不要差太多。
杜鹃又猛摇了数下捣子。“快热死了,我们去喝茶吧。”
她牵起喜儿的手。今儿个的商会,简直万头攒动,主仆俩千万别走散了才好,她家小姐可是那种有可能连自个儿家在哪里都找不到的路痴。
虽然想歇歇脚再逛,可是两人一进茶坊就发现坐无虚席,店小二忙得跟只蜜蜂一样。
“我们上二楼看看。”杜鹃熟门熟路的拉著喜儿要上楼,却被守在楼梯边的高胖掌柜给挡下了。
“两位姑娘请留步,楼上有贵客,现在暂时不予开放。”他笑吟吟地说。
杜鹃眉眼一扬,挑衅地问:“什么贵客?”
想她家小姐可是金家商行的千金小姐,而全家商行又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号,这身份还不够尊贵吗?
“是知县大人和简家庄的少庄主。”胖掌柜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模样。平常要分开请这两位贵客是请也请不到哩,现在一同聚到他的茶坊来,怎不叫他志得意满?
“是他们?!”杜鹃倒抽了口气,状甚兴奋,连眼儿都发亮了。“那么传闻是真的喽?他们真的……”
知县大人和简家庄的少庄主过从甚密,这八卦已经传了快一年,都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证实,现在他们两个一起在楼上喝茶耶,真是太精采了!
胖掌柜一脸诡异的挤眉弄眼,“姑娘可别乱猜乱说,两位贵客只是在品茗谈心,绝无越矩之事。”
“杜鹃,他说的是谁?”喜儿拉拉杜鹃的衣袖问。
简家庄?好像听她爹提过,跟她家商行有生意往来,至於其他的……嗯,她根本不在意,所以没印象。
“小姐不会知道的。”杜鹃连解释都懒。反正她家小姐的世界小得跟口井没两样,跟她说也没用。
“说得也是。”对於丫鬟的回答,喜儿毫无异议的接受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杜鹃扫了她一眼,“当然是换间茶楼啊。”
两人换到转角一间比较不出名的茶楼去,点了满桌茶点,又叫了壶香片,快乐的填饱了肚子,然后望著外头灞陵河岸的杨柳青青,很有默契的叹了口气。
喜儿噗哧一笑,睁著澄澈的杏眼,好奇地问:“杜鹃,你叹什么气?”
“小姐又是叹什么气呢?”杜鹃也觉得好笑。在享受了美食,又处在这么悠闲有阳光的午后,为什么两人想到的都是叹气呢?
“我不知道。”或许是阳光太暖了吧,才会令人慵慵懒懒的想叹息,不过这应该是满足的叹息吧?毕竟她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世上应该没什么事可以令她叹息才对……是吧?是这样没错吧?
奇怪,为什么她会有一点点不确定的感觉?以前她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不快乐的呀……
“小姐,奴婢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耶。”杜鹃端详著她的眉尖眼梢,嗅到了微微的少女轻愁。
“哪里不一样?”她为什么没发现?不过这也不奇怪,她不是向来都这么后知后觉的吗?
杜鹃又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下,结论——“好像没以前那种呆呆的感觉。”
一个令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答案。喜儿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想著她有不一样吗?她本能的模模脸颊……
“哎哟,奴婢不是说长相啦。”杜鹃连忙解释自己的意思。“奴婢是说气质,小姐好像变得比较有气质了。”
这是她今天才忽然产生的感觉……不,应该说是刚刚才产生的感觉才对。
就在喜儿微蹙著眉心,对著窗外的景色轻轻一叹时,杜鹃觉得自己好像眼花地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小姐。
而且现在面对面仔细一看,小姐的下巴好像变尖了,是最近天热没胃口吗?
因为下巴变尖,一双杏眼显得更大更灵动,乍看之下,居然有几分月兑俗的味道。
月兑俗?
她是疯了不成,她家小姐向来只有月兑线的份,哪有可能月兑俗啊?
“真的吗?谢谢你,杜鹃,从来没人说我有气质。”喜儿嫣然的笑容带著几分懒洋洋,她今天忽然发现灞陵渡口那夕阳伴著船身,以及在夕阳中随风摇曳的柳丝有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叹。
“小姐,其实你穿白色衣裳还满好看的。”杜鹃认真的看著她。“看来奴婢不该老是阻止你买浅色衣物才是。”
这套月牙白的罗裙是她家老爷这次出外经商时带回来的,小姐一见就喜欢,出门前执意换上,她原本还担心商会人潮会弄脏衣裙呢,没想到穿了它的小姐是越看越动人。
难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就是这个意思?
“应当是爹的眼光好吧,所以我穿起来才会好看。”喜儿又笑了笑,端起茶杯,轻啜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