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奔驰,大伙都累了,他知道镖师们都是无酒不欢,酒足饭饱,再睡个好觉,明天又要开始赶路。
掌柜多看了身着大红嫁裳的襄儿一眼,扬声喊道:“芸芸,带这位姑娘去梳洗。”
“是的,爹。”一名着粗布蓝衫、样貌普通的小泵娘从里头跑出来,笑盈盈地对襄儿道:“姑娘,请随我来。”
襄儿咬着下唇,有点无助。
那帮山贼虽然没有杀她,可是该抢的东西都抢光了,连她的随身包袱和换洗衣物也没放过,就算她梳洗过了,仍然得穿这一身显眼的嫁裳。
骆无峻看在眼里,淡淡地对掌柜吩咐:“麻烦掌柜的先借一套干净衣裳给这位姑娘换洗,费用全算在房钱里。”
“是的,公子。”掌柜应答,又瞧了襄儿一下。
襄儿松口气,感激的看了骆无峻一眼,才随着掌柜之女前去梳洗。
“你不是这里人吧?”名叫芸芸的小泵娘边走边问。
“嗯。”襄儿含糊地点点头,其实楚家住的百里镇离这里并不远。
“那位叫我爹借你衣裳的公子,他是你什么人?”芸芸好奇地打探。
山野的客栈从没有这么俊帅的男人投宿过,她刚才多瞧了两眼,心脏就怦怦地狂跳到现在。
“他呀,嗯……是我……家人。”襄儿低头,答得心虚。
“原来他是你大哥呀,难怪——”芸芸心无城府地笑着打量她。“你们兄妹俩长得真是像!”
“会、会吗?”襄儿疑惑地模模自己脸颊。
不可能像吧?他们是不同爹娘生的,怎么会长得像?
“那你大哥他,可曾定过亲吗?”芸芸忽然有点娇羞地问,略微黝黑的脸颊飞上两朵小红霞。
襄儿突然傻眼了。这是什么问题?
“他——”襄儿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有答案。
她当然答不出来,这种问题是要问本人才准,否则任她怎么猜也猜不出答案的。
“一定没有对不对!”不等她回答,芸芸就自顾自地说。“像他这么俊帅的男人,眼界肯定很高,不会轻易看上哪家姑娘。”
襄儿赶紧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芸芸惋惜的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他会看上什么样的姑娘!像我这样肯定是不行的,眼睛不够大,鼻子又太塌,双手干粗活全长了厚茧,这一辈子啊,只要能够瞧上一眼这么俊的男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芸芸姑娘,你别妄自菲薄!”襄儿连忙安慰她。其实她长得不差,还挺可爱的。
“你说什么?”芸芸转头看着她。
“我说,你别妄自菲薄。”
芸芸稀奇的扬起眉毛。“什么意思?”
襄儿惊讶的眨着双眸。
“就是——”她张着嘴,挥动着双手,试图解释,最终又颓然放弃了。
要怎么跟一个显然不识字的村姑解释这四个字,确实有点困难。
想到这里,她似乎不该那么恨爹的,起码她也识了字。爹从没阻止过她去跟她那些兄弟们一块儿读书,她该知足了。
“柴房到了,里头有热水,你先洗澡吧,待会我替你拿干净的衣裳来。”
芸芸似乎也不怎么在乎知不知道妄自菲薄的意思,把人带到柴房之后,就很轻快的离开了。
襄儿松了口气。在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柴房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涤净一身的疲惫。
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她转回客栈前头,就见一行人已经坐下,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所有人再度停下喝酒吃肉的动作盯着她瞧。
卸下浓妆后的她无比清丽,乌黑柔顺的发丝披在胸前,小小的鹅蛋脸,尖尖细细的下巴,柳眉拥秀、神若秋水、娉婷灵秀。
“坐啊,小泵娘。”莫镖头招呼她,伸脚踢踢那几个出神的年轻镖师,提醒他们回魂啦,不要吓坏了人家小泵娘。
襄儿脸蛋微微烫红,款步走近桌旁,九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连忙挪动身子及板凳,挤呀挤的,空出一个座位给她,恰恰就在骆无峻身边。
她羞涩地坐下,因从没跟这么多男人一块儿吃饭过。
莫镖头周到地替她张罗来一副干净的碗筷。
“谢谢。”她鼓起勇气抬头对莫镖头一笑。颊生芙蓉,看得那些大男人又是一呆。
“别谢了,你一定也饿坏了,快吃吧。”莫镖头很同情她。这姑娘跟他女儿大概一般大吧,可怜才当了一天新娘子就落得如此下场,想必心里极不好受。
襄儿举筷,突然愣住。
那些菜肴一大盘一大盘的,每块肉都切得很有分量,她一时傻眼,不知从何夹起。
“楚姑娘,用菜!”
瞬间,五六双筷子齐齐对着她的碗殷勤飞来,下一刻把鸡鸭鱼肉叠到她碗里快尖满出来。
她倒抽了口气,自己哪吃得了这么多?
她尴尬的不知从何吃起,白饭都给压在下头了。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骆无峻起身,临走把自己的空碗推到襄儿面前,冷淡说道:“吃不完不必勉强,这里荒郊野岭没有大夫,撑着就麻烦了。”
说完,他转身往后头客房走。
“你不要介意,我们少镖头是一片好意。”莫镖头连忙补充。
“我知道。”她用力点头,把部分鱼肉拨到空碗置下,这才吃起饭来。
庭院寂寂,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襄儿站在客栈庭院的梧桐树下,仰着脸看薄云向西飘移。
折腾人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她没有顺利到达刘家,楚府现在一定闹得沸沸扬扬了吧?还有刘家,那下聘下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刘大富肯定气得跳脚。
不管如何,她是铁了心绝不回去,除非她那么不走运被找着了,否则她宁可饿死也不回去。
可是不回楚家,她又可以去哪里?
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十七年来,她虽被冷落忽略,至少有三餐温饱和一个住处,而现在,她该如何违逆她的命运?
她仰望穹苍,渴望看到已逝娘亲的慈爱脸庞,心中感到彷徨无比。
无星无月的夜空当然不可能给她任何答案,她叹了口气,一转身,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就立在她面前,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骆、骆公子……”她抚着胸口,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还是练武的人都这样?
“睡不着?”骆无峻淡淡睨了她一眼。
睡前将骆家剑法九十二式舞练一遍,是他自六岁习武开始的习惯,刚准备回房就撞见她在院子里对着暗黑的夜空叹气。
她确实楚楚动人,一群大男人走镖总是死气沉沉,镖师们许久没这么振奋了,都是因为她的原故。
他不由的挑了挑眉看着她。
她自从摘下凤冠后,一头黑亮的乌丝就极其自然地任由其披垂在肩上,没做妇人的发式,上绾成髻。
难道她不曾将自己当作是妇人身份吗?
再怎么说,她坐上了花轿,就注定是某个男子的妻子了。可是她却对嫁不成这件事,一点难过的反应都没有,反而像是卸下了无比重担。
只有一种可能,莫非她根本不想嫁?
“我出来透口气。”襄儿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紧绷。
奇怪,面对那些镖师时,她可没这么紧张过,可是一看到他那双锐利淡漠的双眸,她就感到分外发慌。
楚家里头没有这样的男人。
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或弟弟们,每一个都和她爹一样奢华靡婬,他们的双目总是混沌黄澄,身材不是太过痴肥就是过于瘦小,没有半个像骆无峻这般身形昂藏挺拔的男子。
虽然只相处了半日,她看得出那些高头大马的镖师们都很尊重他,似乎他也不必多说些什么,一个抬眉或敛目的神情就足以让人施行他下达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