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上天交付于她的使命。
因此在承佑哥死后,她继承他的遗志,四处征战,于战场上博得不败女武神之美名,登上王位后,她便止战,极力于改善内政外交,使四方承平。
我做得好吗?
她问天,问曹承佑,更问自己。
◎◎◎
仪式结束,接着是一场热闹的宫廷宴会,贵族子弟们呼喝着打马球,竞展雄风,仕女千金们或抚琴或品香,争奇斗艳。
衣香鬓影间,真雅发觉自己寻觅着无名的行踪。他在哪儿呢?
她一路行来,马球场上不见他,湖上船舫也无他的身影,御花园里一群群聚拢的人潮,独漏了他。
她知道他一向不喜参加这种社交酬酢的活动,该不会是提早打道回府了吧?
正寻思着,眼角忽地瞥见一道伟岸瘦长的姿影,穿着兰台的官服,腰间饰玉。
是他!
真雅心韵微促,旋身细瞧,唇畔刚刚漾开的笑意立即收敛。
不错,那名英姿焕发的男子确是无名,但他不是一个人,他和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一起。
那姑娘生得十分漂亮,打扮华丽却一点也不显庸俗,气质高贵,面上的笑容毫不做作,对他笑得很甜美。
她是谁?
真雅咬唇,藏在衣袖下的双手不觉握拢,气息凌乱无章,胸臆横梗一股难言的滋味。
她问跟在身后的礼仪官。“那个戴着凤凰金簪的姑娘,你认识吗?”
“哪位?”礼仪官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过去,仔细瞧了瞧,点点头。“启禀陛下,那位姑娘应当是户部令王传大人的千金。”
“王大人的千金?”
“是,闺名微臣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可儿。”
王可儿吗?真好听的名字。
真雅咀嚼着,不知怎地,感觉喉间涌上一波苦涩,尤其当她目睹无名对那位姑娘绽开笑容时,那涩味更加分明。
那笑容,远远地她看不清楚,是怎样的笑呢?阴郁的?爽朗的?或是久违的孩子气?
她不能想像他对别的女人笑,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对她笑了……
“传兰台令过来见朕!”她冷声下令,话语落后方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事。
她是怎么了?如此急于分开他与那位千金小姐,莫非是吃醋了?
可她,的确不喜他与别的姑娘热烈交谈,不想他对她们笑……
“陛下急于传唤,有何要事?”
不过片刻,无名便抛下那姑娘,来到她身边。
真雅望着他,看他恭恭敬敬地对自己行礼,嘴角却似噙着一丝嘲讽,心弦蓦地紧了紧。
她挥手暂时逐退礼仪官以及一群宫女侍卫,示意他随她来到一处较为隐密的角落。
有了隐私之后,她怔怔地瞧着他,千言万语,却是难以吐落一句。
他微微蹙眉。“敢问陛下召见微臣,究竟有何赐教?”
耙问?赐教?假对她说话,何时变得如此客气有礼了?这般疏离,是刻意惹恼她的吗?
真雅暗暗咬牙,许久,从怀里取出一团绣帕包的东西,递给他。
“这什么?”他狐疑地接过,打开,里头竟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球,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每颗都精致可爱。
“这是来自西域的商团进贡的。”她解释。“听说每个口味都不同,有很多口味是希林没有的,卿尝尝看。”
他不说话,眯眸瞪着她,眼神深邃,难以捉模。
“怎么了?卿不喜欢吗?”
“陛下至今……还拿我当个孩子吗?”
“什么?”她愣了愣。
“微臣不是黄口小儿,无须陛下以糖球来收买。”他冷冽道,将这包糖球退还给她。
他不要?御赐的东西他竟敢退回?而且还是她特意为他留下的,她以为他会很高兴。
真雅感觉心口似被划了一刀,隐隐地痛着。“你……变了。”
能不变吗?无名自嘲地一哂,挑衅似地瞪着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不是说了吗?微臣年纪够大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既然已是个成年男子,又怎能跟孩子一样向陛下讨糖吃?”
所以,是跟她在赌气了。
真雅无奈,强抑胸海起伏的波涛。“那么,卿果真想成婚了吗?”
“陛下不是说要赐婚予我吗?”他反击。
“卿……有对象了吗?是刚才那位与你说话的姑娘吗?”
“你说可儿?”
丙然是她,王可儿。真雅一震,无言地瞪着面前脸色冷凝的男子。
他像是打算跟她作对到底似的,淡淡回应。“她确实是个心思剔透的姑娘,活泼慧黠,又博学多才。”
从没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对别的女人的称赞。
真雅心韵纷乱。“朕没想到你们已经熟识到能直呼她的闺名了。”
“是见过几次,我陪她赏过花,也一起打过马球,以女子来说,她的球技相当不错。”
能文能武的女孩,的确很适合他,也难怪他会对她另眼相待。
真雅想起方才远远见到的笑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仍介意着,那究竟是何种意味的笑?
“卿……喜欢她吗?”
他耸耸肩。“不讨厌。”
那么,是心动了吗?
“朕将可儿姑娘许给卿家如何?”她试探地问。
他闻言一凛,凌锐的目光急速阴暗,眉角,隐约抽动。
“卿对可儿姑娘如此盛赞,想必也认为她是足以匹配的佳偶吧?”她继续试探。
他冷冷一撇嘴角。“她是配得上我,但我恐怕不适合她。”
“为什么?”
“她不够听话。”
“不够听话?”
“我喜欢贤慧的女人,我说一,她便不敢说二,要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我就要这么个善解人意又乖巧听话的女子,陛下能找来给我吗?”
这话,是在讽刺她吗?因为她是女王,这辈子,只能是她高高在上,只能是他遵照她的旨意,而她不可能对任何男人服从。
她看着他,心更痛了,低哑的嗓音宛若叹息。“你不会喜欢一个只懂得唯唯诺诺的女人,无名。”
他震住,遭她说中了心事,一时颇感狼狈,回话的语锋更尖锐了。“陛下说对了,臣不喜欢太乖巧顺从的女人,臣更不乐意自己的终身大事是由别人来指派,我的伴侣,我自会追求,不劳陛下费心。”
语落,他赫然转身。
“你去哪里?”她忍不住扬声问。
“去追求我将来的伴侣!”他拂袖,负气地撂话。
她怔愕,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向王可儿,惆怅的心绪霎时溢满于胸臆,紧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正怅惘时,她的贴身侍女前来传话──
“陛下,兵部令曹大人请求晋见。”
◎◎◎
“曹卿有何事禀报?”
在曹承熙的要求之下,真雅屏退众人,与他私密对话,而她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质问。
“方才陛下就是在这儿与兰台令独处吗?”曹承熙绷着脸,语气迁露出不满。
真雅讶然挑眉。曹承熙脾性虽不如其兄内敛冷静,但对于君臣之间的分际,向来是严守以礼的,难得会这般冲动地说话。
但今日,他彷佛失去了所有的自持,冲口而出。“陛下不觉得自己对无名太过偏袒了吗?”
“承熙!”她厉声唤他,意在警告。
他怔了怔,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深吸口气,极力压抑翻腾的情绪。
“近来亲兰台一派的势力越发壮大了,微臣不信陛下毫无所感。户部就不提了,刑部跟兰台也早连成一气,朝廷的司法大权等于都落在无名手里了,如今听说连吏部选拔官员,都会请教他的意见,陛下您说,难道这情形还不算严重吗?”
真雅不语,清泠水眸静静地凝视他片刻,方才淡淡扬嗓。“所以曹卿的意思是朕应该听从曹相国之建言,与某个人联姻,好让朝廷各方势力能够继续维持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