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至焕惘然,僵着身,凉着心,缓缓地走向齐菲菲,走向这个即便在睡梦里,依然有能耐紧揪他的心的女人。
“菲菲、菲菲。”他低唤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他能说什么?六年来,他一直在等她的解释,等她道歉,她却是在最昏沉难受的时候,给了他。
能责备她吗?能逼问她吗?
他只觉得舍不得,舍不得她于病痛之际,依然挂念着六年前与他决议分离的那一夜。
“傻女孩。”他不禁蹲,伸手轻抚她不平静的睡颜。“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搞不懂。”
如果要道歉,为何六年前不说?为何要等到在梦里才说?
“我这么坏吗?对你很凶吗?为什么你不亲口跟我说对不起?我一定会原谅认错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你肯说句抱歉,我都原谅你,你知道吗?”
他怜爱地轻抚她,沙哑地对她说内心话,这话,在她清醒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对她说的。
他俯下唇,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一记,忽地,一串水晶音乐声叮咚回旋。
他怔了怔,半晌,才弄清楚声音来源是一个音乐盒,附有闹钟功能,那音乐盒摆在她床头柜,他拿起来,研究数秒,按下停止键。
对了,不晓得他送她的音乐盒,她可有好好收藏?
他起身,这才认真打量她卧房内的布置,角落有个玻璃柜,收藏着琳琅满目的音乐盒。
她终于开始实现她的心愿,收集音乐盒了吗?
他走过去,欣赏她收藏的珍品,有各种造型、各种材质的音乐盒,而他送她的那个,被她安置在最上面一层最醒目的位置。
这算是最佳贵宾席吗?
他微微一笑,玩赏地抚过那只水晶音乐盒,接着,随手拿起附近一个陶瓷的来把玩。
这个音乐盒,外型是一个拉弓射箭的小天使,做得十分可爱精致,他旋转底座的旋钮,叮叮当当的乐声流泻。
小天使的身后有个可以打开的收纳空间,他拨开来看,里头藏着一卷便笺。
辛至焕好奇地抽出便笺,展开来看,粉蓝印花的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她的心情——
今天,又想哭了!
想起我那个无缘的宝宝,想起我曾经亲手替他织小小的袜套,那袜套我后来丢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都找不到?
好想哭,可我发过誓,再也不哭了。
这个孩子在天堂,一定比我更孤单更寂寞,我有什么资格掉眼泪呢?泪水,该是伤心人才能流,我凭什么觉得伤心呢?
宝宝,原谅妈妈好吗?我对不起你。
这是什么?
读毕便笺上的血泪留言,辛至焕的心弦牵紧,脑海一时空白。
饼了好片刻,他才放下这个可爱的小天使,打开另一个音乐盒来看,里头,果然也藏了一张香水信笺。
他颤着手展阅——
他们说,我第一间餐厅就能经营得如此成功,肯定是蒙上天眷顾,很幸运。
其实哪里是幸运呢?他们可知道,为了开这家餐厅,我准备了多少年?
当我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时,妈妈便背着我在菜市场里讨生活,别的小朋友玩积木洋女圭女圭,我的玩具是蔬菜鱼肉。
我认得出什么样的鱼才叫新鲜,哪种颜色的肉质最好吃,我知道不同的农家会生产出不同的食材,而每种食材都有它们独特的味道。
同学们画画,是画天空花草,我画的是一道道料理。
当他们还在赖床的时候,我推着餐车,四处叫卖,当他们上床睡觉的时候,我才能读书做功课。
我就是这样一步一点走过来的。
说我蒙上天眷顾?
如果上天曾经怜惜我,为何我会连婚姻都保不住,为何要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抢走我唯一的亲人?
如果,万能的神有一点点可怜我,它不该让我妈临终前还牵挂着我,为我担忧,怕我不能幸福!
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幸福的。
虽然没有人陪着我,虽然至焕也不要我,但我一定会幸福的,就算这辈子只能孤孤单单地活下去,我答应你,我会幸福。
所以别为我担心,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数十年后,我们会再相见的。
宝宝,你,跟我,到时我们就可以团圆了。
第6章(2)
看着信笺上的字字句句,辛至焕视线逐渐迷蒙,泪水,静静地氤氲于他眼潭,如寒冬最冷的薄雾。
她说,自己发誓再也不哭了,当时他不懂得她的惆怅,现今方恍然领悟。
还有多少类似这样的心情便笺?还有多少次,她这般强忍着泪水,一字一句写下自己痛楚的心情?
他逐一打开她收藏的音乐盒,发现每个盒子里都有这样一张纸,有多少个音乐盒,就代表她曾度过多少个冰冷孤寂的夜晚。
他渐渐明白,这些音乐盒便是她对付脆弱的武器,每当悲伤的时候,她便为自己买一个音乐盒,听着清隽的乐声,记录自己的心情。
她便是如此走过来的,如此坚强,如此令人心疼。
他怆然,收好那一个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音乐盒,最后一个外观看起来最小巧最廉价的,里头藏着她的结婚戒指。
他望着那戒指,想像着她或许是在他飞往美国那天,默默地将这誓约之物取下,封进音乐盒里。
菲菲,菲菲……
胸海蓦地潮涌,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唤起她的名,来到床前,看她纵然病态,他依然觉得美丽绝伦的容颜,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菲菲,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齐菲菲醒来时,发现自己孤单躺在床上。
她茫然起身,环顾清静幽寂的卧房,胸臆霎时袭上一股淡淡的落寞感。
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昏沉之际,她依稀靶觉到有人握她的手,原来只是梦。
她坐在床上,拥着被,出神片刻。奇怪了,怎么想不太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记忆很片段,零碎而纠结,她只记得了,仿佛去过医院打点滴,然后有个人抱她……
是至焕!
她蓦地醒这里,散落的记忆拼图一片片凝合。想起来了,她和家俊在餐厅门口外吵架,她似乎昏倒了,是至焕救了她。
是他将她抱上车,送往医院就诊,回家时,又将她一路抱回卧房。
是他。
那他人呢?为何不见踪影?
齐菲菲心乱着,颤魏魏地下床,虽然烧退了,身子仍有些晕软无力,她扶着额头,慢慢地走向客厅。
开放式厨房里,一个人影正忙乱着,忽地,一阵清脆的声响。
“Shit!”男人的低咒声。
至焕?
齐菲菲微讶,走到吧台前,他背对着她,弯腰捡起锅铲,扭开水龙头用水冲干净,然后搅拌电炉上一锅白粥。
“怎么又焦了?怎么可能?”他舀起底部一杓焦干的锅巴,不敢置信地叨念。“我明明一直看着火啊。”
“你是不是水加太少了?”她轻声扬嗓。
辛至焕闻言,怔了怔,愕然旋身。“菲菲,你醒了?怎么下床了?你能走吗?”说着,他急急走向她,握着她的肩,察看她全身上下,仿佛在检查哪里有损伤。
她不楚好笑。“我没事好吗?我是感冒发烧,又不是哪里撞到了。”
“啊,对喔。”他恍然,也觉得自己这反应很可笑,有些窘地搔搔太阳穴。“那你怎样?烧都退了吗?我替你量体温。”
他到她卧房,找出耳温枪,在她耳朵打一记。
他检视数字,蹙眉。“三十七度一,好像还是有点轻微发烧。”
“已经好多了啦。”她微笑,看他面露担忧,心田流过一股甜甜暖意。“你在干么?煮粥?”
“嗯。”他点头。“我听说生病的人喝点加了葱的白粥,会比较快恢复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