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心意?
真雅怅茫,凝望城墙边,无名来去如飞的身影。
她见过他杀人,但那不是在战场,是在草莽间,如今他却是身着铠甲,宛如猿猴,俐落地攀七云梯,城墙上方敌军抛下落石如雨,希林士兵一个个遭到重击,颓然坠地,而他总是机灵地避开。
跃上城垛后,他挥舞双刀,身形如鬼魅,穿梭于守城兵之间,每个初初沾到他身的人,旋即便哀号后退,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他大开杀戒,原本束起的墨发随着他激烈的动作飘散,更加狂肆如鬼,一路厮杀,不到片刻,便直逼守军将领。
守军将领吓一跳,急忙喝令卫兵护驾,数十个人团团挡在他身前。
无名撒嘴冷笑,双刀一拉一抽,转眼又撰倒两人,身子急速回旋,舞动光影锐利的刀圈所到之处,敌军闷哼倒落。
眼见包围圈破了道口,他当机立断,立即闪进,滑溜的身段谁也抓他不住,只能错愕地山他杀到将领面前。
对方握起一根银光闪烁的长矛,与他交锋,两人一阵来回,无名看准缝隙,旋风扫叶腿一踢,踢落那根碍事的长矛,跟着一刀划向敌军将领的胸恺,另一刀趁他急急护卫自己胸前时,破他喉咙,斩他首级。
一颖头颅滚落,无名毫不客气地抓起,高高踞于城墙最高处。“齐越军听着!你们的将军在此!”
众人骇然膛视这一幕。
“将军被杀了!”哀号声如浪,一波波往外推去。
而另一波往内推来的,却是希林军的兴奋欢呼。
失去主帅,守城军当即心神大乱,战得不成章法,有些人甚至主动放下兵器,意欲投降,不过片刻,城门便被撞破。
“城门破了!大伙儿往前冲啊!”
杀声震天,一方士气正旺,另一方却萎靡不振,看来胜负已定。
真雅扬首,远远地与伫立于城墙高处的无名相望,他衣袂飘飘,墨发散乱,身姿显得那般嚣狂、高傲不群,犹如荒野上一匹孤独的狼。
眼眸忽地有些酸楚,她掩落羽睫,浅浅地弯唇。
终于可以不必再看了——因为他,做到了他的承诺。
白云城破后,希林军气势如虹,挥军直进,与齐越军于卫国王都安养城郊狭路相逢。双方对阵,展开一场激烈的野战,从日出打到日落,战局底定,齐越军落荒而逃。
希林多数将领战兴浓厚,力主乘胜追击,彻底歼灭齐越军主力,此次齐越负责领军的元帅沃朗,乃是出身于其国王族以外最为位高权重的贵族门第,若能将其剪除,齐越国势必元气大伤。
对于属下们的主张,真雅却是淡淡摇首。“万万不可,我们就此撤军吧。”
“为何撤军?”众将领难掩失望之情。“此刻我军士气高昂,正是彻底击垮敌军的最佳时机啊!”
“沃朗智勇双全,其亲卫军更是晓勇善战,冲锋陷阵,无不一马当先,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我们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正好将这支铁血战士收拾掉啊!”
将领们殷殷相劝,真雅却是神态从容,显是心有计较,曹承熙窥探她的表情,朗声发话。
“各位就别再说了吧!我看殿下自有主张,我们听她的就是了。”
兵部令最看重的儿子、曹门新一代的勇将既然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便多说,但望向真雅的眼神,总是有些许怀疑。
真雅清淡扬嗓。“我之所以决定撤军,有两个理由。其一,穷寇莫追,我们既是为了支援盟国而来,驱逐齐越军,已算是获得预期的战果,况且日前的攻城战,我军也颇有折损,无须为了不必要的战事,继续付出代价。其二,趁此一役剪除沃朗的势力,于我国
并非有利,反倒大大不利。”
“不利?”众将领惊奇。“怎会不利?”
“沃朗一族与齐越国王族近年来矛盾日深,沃朗功高震主,其家族势力为王族带来很大危机,双方争权夺利,不出数年,齐越国必乱,到时方是我圣国坐收渔翁之利之良机。”
“原来如此!”
将领们这才领悟,当他们还斤斤计较于眼下战场上的胜负时,公主的目光早就及于国家数年后的利益,他们看的是一角,她却是综观全局;他们只懂得军事,她已洞察于政治及外交。
丙真是高瞻远瞩,得投如此明主,幸如之何!
众人再无疑虑,躬身拜服。“谨遵殿下懿令!”
真雅淡然接受众人行礼,眸光流转,与独自倚在角落的无名相凝,当所有人都对她弯时,只有他,依然那么傲慢无礼地站着,也只有他,胆敢如此放肆地直视她。
她微微一笑,不知怎地,心房如春阳融融,洋温温暖。
“什么?!她这就要凯旋了?”
希蕊在宫内接获前线快马送回的情报,一时大惊失色。
爆女侍卫难得见她失态,纷纷投来讶异的注目,她凛神,收拾满腔惊诧,整肃面容,摆出一贯冷漠高贵的姿态。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退下后,她吩咐宫女送来一壶浓茶,独自坐在房里,品茗深思。
愈想愈怒,她将茶杯忿忿往地上一掷,应声而碎。
好个真雅!竞能如此忍得住,送上口的肥肉还不吃!
希蕊深深调匀呼吸。是她误算了,原以为齐越军拿卫国百姓胁迫真雅,会引发真雅勃然盛怒,追击到底,彻底剿灭齐越军主力,说不定连主帅沃朗也会因此丧命。
齐越国君此次之所以决意出兵卫国,其用意并不在吞并这个小柄,主要是为了藉机铲除国内沃朗一族的势力,而她之所以与齐越国君合作,立下密约,正是幕于此交换利益。
双方都希望领军的主将一旦奔赴战场,便永不归来,沃朗与真雅棋逢敌手,若真是铁了心撕杀,很有可能两败俱伤。
可惜真雅并未步入陷阱,优雅地全身而退。
可恶!这回棋差一着,是她输了!思及此,希蕊蹙拢秀眉,长指甲掐入掌心。
片刻,她忽地放松眉宇,樱唇扬起冷冷笑意。
战场上风云诡异、变化多端,真雅一日未回归至宫里,一日便有不测之危险。
“别以为我就此拿女尔没辙了……”
希蕊低喃,自斟一杯茶,闲慢吸饮。
为了感谢真雅率军来援之诚,史为了担心齐越军去而复返,卫国国君邀请真雅于卫国宫廷住下,盘桓数日后再行回归。
“务请公主殿下让我国主君有机会一尽地主之谊。”卫国的使节恭恭敬敬地传达王意。
盟国君王既提出邀约,真雅亦盛情难却,点头同意,令其他人于城郊扎营驻军,休养生息。
“无名,你随同我进宫吧!”
她指名无名担任贴身护卫,众人并不意外,这青年放肆归放肆,武功倒是一等一的高强,唯有曹承熙不甚服气。
一向都是他负责保护真雅的,即便后来无名出现,也是两人共同护卫,为何此次只有无名单独相随?
他私下晋见真雅,提出要求。“殿下,请让下官随您一同进宫。”
真雅摇头。“我既离开军营,你就是暂代的主帅,必须随同驻军,万一情势有变,也须由你来指挥大局。”
“可是——”曹承熙咬牙。真雅由公务着眼考量,这军令下得正确,他无从反驳,但只要念及未来数日,伴在她身边的都会是那个粗鲁不文的小子,他便又是担忧、又是嫉妒。“公主难道……真能完全信任他吗?若是他狼子野心,加害于您……”
“不会的,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凭何相信?究竟为了什么,公主会这般信任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