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年与他的相处,她很清楚,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她占上风、处优势,能对他颐指气使,任性耍脾气,但那都只是他以一个大哥哥的态度与风度让她,当他决心不让的时候,她是莫可奈何的。
就像现在。
她悠悠叹息,胸臆缠结着一股莫名的哀愁。
“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她凝望他,故意抬高下巴,摆出高傲的姿态,不能让他看出她其实想哀求他让她留下。“把我赶走,就不要一个人躲在家里偷哭,不吃不睡,像前阵子那样搞颓废喔!”
“不会的。”他微微扯唇,她看不出那算不算是个笑。“你放心,我没事了,送你回家后,我就会直接进公司上班。”
“你要开始工作了?”她蹙眉,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也该是时候了。”他淡淡自嘲。“总不能把手上的案子都丢着不管。”
“是吗?”她若有所思地注视他。所以他现在是选择以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吗?
“我不是想逃。”他看透她的思绪,涩涩低语。“我是面对。你不觉得我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了吗?”
的确应该。
但距离他未婚妻去世才约莫三个礼拜的时间,他真有办法振作自己吗?真的不需要有个朋友在身旁帮忙排解愁绪吗?
“田野——”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微笑打断她,扬起右手,揉揉她的头。
又把她当妹妹了!他的意思是她才是个孩子吧!
黎妙心郁闷,别过头,躲开他“慈蔼”的碰触,轻哼。“好啦,回去就回去!”
收拾完行李,他帮她将行李箱提上车。
坐上车后,他先问她新工作的餐厅在哪里,说要先绕过去看看。
“干么过去看?”她不解。“我跟老板说好这个礼拜五才正式开始上班,还有好几天。”
“我想先看看你工作的环境,顺便认识一下你新老板。”
“干么?你以为自己是家长喔?还先去察看小孩的工作环境,跟老板打招呼,要他多多关照你家小孩?”
他听她说得这么酸,忍不住轻声嗤笑。“总之你带我去就是了。”
“我不要。”她一口回绝。
“心心……”
“就跟你说了我不要嘛!”她懊恼。“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我家长,我才不要带你去见我新老板,那多丢脸啊。”
“有什么好丢脸的?”他失笑。“我等于是你哥啊。”
“你才不是!”她瞪他,短暂一眼,包含着无限幽怨。
他不觉愣住。
她见他表情有几分呆,这才惊觉自己泄漏了太多情绪,连忙一整容颜,绽开淘气的笑。
“反正不准你去啦!不知道的人看你拙拙呆呆的,还以为我跟你一样呢。我可不想自己的形象一开始就被你破坏。”
“我破坏你的形象?”他愕然,又好气又好笑。“我说黎妙心小姐,就算是我那个嘴贱的老弟也不敢这样嫌弃我耶!”
她嫣然睨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田庄是怎样的人,他啊,最会装神弄鬼了。哪像我?只会实话实说。”
“你实话实说?”他轻嗤,无奈地摇头。“看来你真的很看轻我,黎小姐。”
“是啊,我是很看轻你,怎样?你要找我算帐吗?”她挑衅。
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俐落地转动方向盘。
她看着他行云流水地驾车,有些痴了。有人说从一个男人开车的模样,便看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而她敢肯定,他是很有格调的,一定很受女性欢迎。
真可恨,那些女人难道看不出他其实很粗线条,只是个单纯的笨蛋吗?
“……在想什么?”他见她久久不语,突如其来地问。
她一凛。“我才要问你在想什么呢!”
他深思地瞥她一眼。“我一直没问你,上回你在酒吧喝醉的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吗?你跟那人确定分手了吗?”
“什么啊?”她霎时心慌意乱,脸蛋晕红,狼狈得只想躲。“干么忽然提起那件事?”
“我是说,关于失恋,你已经想开了吗?”
“想开了想开了,早就想开了啦!”她嚷嚷,自己也觉得强辩得可笑,但她没办法,只希望他别再针对这话题深入盘问。
“心心——”
“前面左转!”她忽地下指示,指挥他在台北街头左弯右拐,藉此逃避。“好了,我家到了。”
他停下车,从后车厢取出她的行李。“我帮你提上去。”
“不用了。”她赶忙拒绝。“我自己提上去就行了。”
“我提吧。”他坚持。“顺便看看你住的环境。”
“看什么看啊?我住的地方很OK啦,大小适中,采光好,空气流通。”
“你不是说会漏水吗?”他似笑非笑。
她一怔,半晌,叹气。“你明知道我骗你的。”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呢?”
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她住的地方,不想让他看见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他设计的作品,那等于是将她一颗心赤果果地摊在他面前,无处可逃。
她不敢让他看见她的真心……
“总之你快走吧。”她推他。“你不是说还要回公司上班吗?快走快走,回去以后可要认真工作喔。”
他由她推着上车,临开车前,降下车窗叮咛她。
“如果房子真的有漏水或其他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跟我说。”
“好啦。”
“到新餐厅工作,一开始一定不习惯,要坚强点。”
“我知道啦。”
“还有,你以后少喝点酒,你每次都没喝几杯就醉了,小心伤身体。”
“够了没啊?”她心弦一揪,忽然觉得难受。
不要在自己承受着那么巨大的伤痛的时候,还那么担忧她好吗?明明他才是那个痛苦的人,明明他比她痛上百倍……
而他丝毫不懂她的柔肠百结,还对她潇洒地摆摆手。“总之有事就Call我,走喽,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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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说嘛,只有你才劝得动我们家田野!”
线路那端,田妈妈元气饱满的声音粒子活跃地跳过来,教黎妙心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她喜欢田妈妈,总是那么温柔又活泼,比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哭泣吵闹的母亲,更能牵动她的心。
“田妈妈,你是说田野主动打电话回家了吗?”
“嗯,他打回来了,而且还说过阵子工作比较不忙的时候,会回家一趟。”
“那就好了。”黎妙心稍稍安心。“我还怕他一直躲着不见家人呢。他声音听起来怎样?还好吗?”
“听起来是精神不错的样子。”田妈妈笑。“我想他是真的开始振作了,田庄也说接到他的电话,说两兄弟还像从前那样开了一阵玩笑呢!”
“那太好了。”黎妙心感到欣慰。
“所以我跟你田爸爸说,都是你的功劳啊!想想看,之前田野谁的电话都不接,连田庄过去他那边,他都不见,可你去找他,他就开门了,还收留你住了一个多礼拜。”
“那是因为我比较会耍赖吧。”黎妙心自嘲,漫不经心地把玩手机吊饰。“他本来也不想留我的,是我硬赖着不走。”
“那也得他愿意让你赖啊!否则他一个大男人,力气不晓得比你大多少,真要把你轰出门,你也无可奈何吧?”
那倒是。黎妙心不得不承认田妈妈的推论,她自己也想过,他若真想赶她走,她是无从抵抗的。
“那就是田野给你的特权。”田妈妈声称。
她一怔。“特权?”
“你还感觉不出来吗?”田妈妈调侃。“我这个儿子对你可是很特别的啊,从小就最听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