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心软,不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他坐下来,在离门扉很近的地方,也许就靠在同一处墙面,隔着几寸水泥墙,背靠着背。
她能等他,他当然也可以冷酷不理会。
他深吸口气,思绪悠悠地回到久远以前,那是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把他锁在阴暗的房间里,不让他出来。
除非,他能画出一幅画。
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发现他遗传了母亲的艺术天分,他能画画,能尽情利用各种颜彩,挥洒自己的才气。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像发了狂似的,压榨他身上每一分神似母亲的细胞。
不画画,就没有自由。
所以他不停地画,不停地压榨自己的才能,直到有一天,他被缪思女神遗弃,失去了创作的灵感。
他的笔下,再也诞生不了艺术的生命,勉强挥就的,只是不入流的作品。
他失去利用价值,却得到了自由,父亲不再强逼他作画,他终于能够走出忧郁的牢笼,走向开阔的世界。
他决定休学,年纪轻轻便背起行囊,走遍世界各地,绘画对他而言已不是创作,只是糊口的工具。
多年后,友人捎来他父亲的死讯,他回到台湾,葬了那个他曾经爱过却也深深憎恨的男人。
然后,在那片象征自由的汪洋大海,他看见了她。
他的新女神。
一念及此,李默凡涩涩地苦笑。
他真是疯了,才会为她在台湾停留,舍弃最怕失去的自由,再度出卖自己的灵魂。
他疯了,在他乍见她那一刻,看她独自站在礁岩上,以一种傲慢无礼的姿态,望着海,望着天,或许,也望着神。
她在与神谈交易,虽然他不能确定谈话的内容,但他感受得到她的坚决与彷徨。
矛盾的女人,矛盾的姿态,他几乎是立刻提起画笔,迫切而饥渴地画她,描摹她的神态,她的气韵,她深埋在心底不可言说的痛楚。
然后,他惊异地目睹她跃落入海——
是存心,或意外?他一时无法分辨,只觉得心如刀割,宛若被剜去一块血肉,他飞奔过去,为了救回她,不惜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他赌赢了,从死神手中强悍地将她夺回来。这是他要的女人,他有预感,她将成为他的灵感泉源。
他为她做人工呼吸,将属于自己的生命气息,一口一口,灌进她唇里,充盈她体内,在还不认识她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终于,她醒了,用那对透明到令人心痛的眸子犀利地瞅着他,质问他为何会如此好心,拯救一个索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想要钱吗?”她如是怀疑。
而他在一次又一次与她的斗争中逐渐领悟,自己救回的是一个多么不可理喻的女人,她有绝对的能耐令他发狂……
第7章(2)
李默凡咬紧牙关,细数流逝的分分秒秒。在孩提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等过,尝过这般磨心的滋味,但为何,他会觉得比从前更痛上百倍?
或许是因为,他痛的,是她的痛,只要想象她跟自己一样,被困在一间狭小阴郁的牢笼,他就痛到发狂。
到底过了多久了?够不够令她觉悟?够不够让她放了他,也放过自己?
李默凡睁开刺痛的眼,起身,开门。
她像只受冻的小猫,蜷缩在墙的另一边,一动也不动。
“你在这里干么?”他佩服自己,还能如此镇定地嘲弄她。
她缓缓抬头,雪白的脸色令他心惊,唇畔噙着的谜样笑意更令他不知所措。
“你终于出来了。”她扶墙站起,身子一阵摇晃,他差点伸手扶她。“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他摇头,满不在乎地笑。“你可以叫我。”
“叫了,你就会出来吗?”
“你可以试试。”
她定定地凝视他,很轻很柔的眼神,却压得他透不过气。
仿佛过了百年,她才幽幽启唇。“刚才我在门外等你,我忽然发现,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等待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一秒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年。”
他默然不语,等待的滋味如何难熬,他很清楚。
“默凡,这两年三个月,你一直等得很苦,对吗?”她恍惚地笑。“你一定很恨我这样折磨你。”
他不恨她,一点也不。
她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继续笑着,犹如海上泡沫,随时会幻灭的笑。
“我们离婚吧。”她温柔地解除下在他身上的魔咒。“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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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你对我完全忠实?你开个数字!”
“你的意思是……”
“我柯采庭看中的东西,绝不会让给任何人,你说,要多少钱才能让你不在外面偷吃?”
“你……真的以为金钱可以买到爱情?”
“或许买不到爱情,但可以买到忠诚。我要你,完完全全地臣服于我。”
“……你买不到。”
“什么?!”
“你买不到。”梦中的男人面容凝霜,冰冷无情。“不论你花多少钱,都买不到我的忠诚,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们不如离婚。”
离婚?他想就此丢下她,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作梦!
“别忘了你跟我签三年约,这三年,只有我甩你的分,你没资格提分手。”
“我可以把钱退给你。”
“我不要你还钱……”
她不要钱,钱她多的是,父母留给她的财产满坑满谷,这辈子她都花用不尽,但她真正要的,从来就不是钱,她要的,总是没人给。
“你要去哪儿?”
“别跟过来!”让她静一静,她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疯了!你喝那么多酒还想开车,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就算出事了也不用你管!”
她尖锐地反击,跳上车,他挡在山路前方,试图劝她停下来。
“走开!不然撞到你我可不管!”她狂乱地威胁,一次又一次试踩油门,他却总是不理会她的挑衅。
她怒了,理智断线,盲目地往前冲,眼看即将撞上他,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她才蓦地惊醒,急踩煞车,猛然调转车头。
车体急转弯,窜向山崖,卡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及崖壁之间,摇摇欲坠。
而她受到剧烈撞击,头晕目眩。陷入完全昏迷之前,她隐约看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出车厢。
“采庭!你怎样?还好吗?采庭!”他焦灼地唤她,脸上毫无血色。
原来他也会担心她,原来他并非完全不在乎她。
她迷蒙地微笑了,抬手轻抚他脸颊,鲜血与泪水在眼里交织着最惆怅的悲伤——“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从来不曾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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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痛了,因为太苦了,因为他的存在,只是残酷地提醒她,当她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是多么无助,多么可笑,她不知道该如何留住他,只好用钱收买。
柯采庭从梦中醒来。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过去的她是如何无理取闹,不讨人喜欢。
她任性妄为,嚣张放肆,只懂得用金钱收买人心,难怪得不到任何人真心相待。
她是那么可恶又可恨的一个女人,她的世界,充斥着虚伪谎言。
她都想起来了……
柯采庭颤哑地笑了,伸手抹去脸上的残泪。
她不该哭的,她没资格,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没有谁对不起她,就连巴不得离开她的丈夫,都为了保全她的名誉,欺骗警方自己也在那辆车上。
他怕警方若是得知了真相,会控告她蓄意杀人的罪名吧?即使他们不那么做,丑闻也会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