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样!”戴醒仁急促地否认,为何她会有如此误解?“她们跟你完全不能比!”
“是吗?”她泪眼蒙胧地望他,近乎绝望的反问狠狠扯痛他的心。“或许你对我是比对她们用心,但其实说到底,我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只要妨碍你的医生之路,你一样会想把我踢开,是你……是你逼我动流产手术的,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宝宝,因为你嫌这孩子会妨碍你,对不对?”
戴醒仁蓦地一阵惊傈,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看着宝宝的超音波图时,曾经在脑海翻腾的念头。他望着妻子,艰难地吐落言语。“我承认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当一个爸爸,我对宝宝感觉不到你那样的爱,可是——”
“别说了!我不要听!”莫传雅骇然嘶喊,不敢相信地瞠视他。“你竟然……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承认自己不爱宝宝?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可是……”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他?难道她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头冷血野兽?戴醒仁急了、慌了,谁误会他都无所谓,他不在乎,可他希望她能谅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现在生孩子不可?传雅,过几年再生不行吗?你不用难过,就算这次流产,还有下次——”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她歇斯底里地驳斥。“就算宝宝只是胎儿,也是一条生命啊!你是医生,不是吗?难道你体会不到生命的珍贵?”
他震住,曾经融化的心房又慢慢结冻。“我当然知道生命很宝贵……”
“那你就不应该对我说这些话。”她含泪睇他,黯然神伤。“你知道我有多期待生下这个孩子吗?从我知道自己怀孕那天,我就已经爱上宝宝了,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爱他,我跟他说话,念故事书给他听,陪他听音乐,我还想,将来他长得会不会很像你?我希望他有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可一定要比你爱笑,我希望他活得快乐,不要他受一点点苦……我想,这几年就算你忙着工作,至少有宝宝可以陪我,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你……寂寞?”他怅惘地覆述,这是第一次,她卸下强装的笑颜,在他面前坦承寂寞。
她却以为他不曾知晓,哀伤地掩落羽睫。“我累了,你出去吧。”
“传雅……”
“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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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后,莫传雅直接回娘家,镇日躲在房里,不肯踏出一步。
戴醒仁来探望过她几次,每回都吃闭门羹,她坚决不见他,谁的劝告都不听,他无法,只得默默离去。
目送他萧索寂寥的身影,莫礼仪感到不忍,她决定自己应该为这个女婿说说话,毅然踅进女儿闺房。
“传雅,陪妈妈聊聊天好吗?”她故作轻快地扬嗓,唇角含着笑。
莫博雅正坐在窗台,膝上摊着一本书,莫礼仪扫一眼,见那是一本育婴书籍,书上还夹着胎儿超音波图,心下了然。
“如果妈是要劝我见醒仁,对不起,我不想见他。”莫传雅冷淡地回话,一动也不动,甚至不肯回头迎视母亲。
莫礼仪暗暗叹息。“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见他,而且他也已经离开了,明天早上他有一台手术,要跟熊主任的刀,得早点回去准备。”
“是吗?”莫传雅漠然抱膝,仍是失神地盯着窗外,水眸迷离。
莫礼仪面对女儿,在窗台另一侧盈盈落坐。“还是很难过吗?”
轻柔的嗓音拂过莫传雅耳畔,微微震动她,她总算愿意回过眸。“我觉得……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好像也跟着失去了。”她茫然低语,嗓音轻飘飘的,宛若一缕抓不住的游魂。
莫礼仪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
靶受到母亲的怜爱之意,莫传雅身子一颤,眼眸氤氲,沈淀多日的怨气再度张扬。“妈,他应该跟我商量的,不该自己做决定,他有没有为我着想过?”
“他也是为你好。”莫礼仪神态平和。“你那时候情况的确很危险,王医生跟张医生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认为立刻动手术对你最好。”
“宝宝的母亲是我,他们凭什么为我做决定?”莫传雅忧郁地反驳。“还有醒仁,他怎么可以连几分钟的时间都不给我?”
“他没去见你,是因为他当时正帮一个病人开刀。”
“我知道,他总是在忙。”莫传雅轻哼。
莫礼仪观察女儿哀怨的神色。“你很怨他吗?”
莫传雅自嘲地咬唇。“我也不想怨的……”可她不能不怨。她别过眸。“我想他……没那么爱我。”
“你不是说过,不管他爱你够不够多,你都愿意守护他的理想?”莫礼仪语气平静,不带褒贬,但听入莫传雅耳里,却像是最犀利的嘲弄。
她苦涩地颦眉,良久,幽幽一叹。“人家说『情到深处无怨尤』,看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
莫礼仪若有所思地望她。“你知道他当时在帮什么样的人开刀吗?是一个即将被判死刑的犯人。”
“什么?”她一震。“你是说他为了一个死刑犯……丢下我?”
“听说跟他一起进开刀房的同事都很不理解他,说他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丢下自己老婆,可见他一定不怎么爱你。”莫礼仪意味深长地低语。“你也是这么想吗?”
她紧咬牙关,黯然难语,不愿承认,却也不能自信地否认。
莫礼仪见女儿眼神阴晴不定,知她内心陷入天人交战,怜惜地抚模她冰凉的粉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来我们家提亲那天,究竟跟我聊了些什么吗?”
“……”
“他跟我说,他爸爸是个抢劫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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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是个抢劫犯。
自从母亲死后,父亲便一肩挑起养育他的重担,父子俩的生活过得很不安定,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
案亲原是建筑工人,由于工地意外断了一条臂膀,公司却只赔了少少的慰问金,根本不够过活,度过几年潦倒不堪的日子后,连他的注册费都缴不出来,父亲绝望之余,不惜艇而走险,趁夜持刀抢劫一家超商。
结果,跟店员扭打之际,不小心砍伤对方,店员其实只是轻伤,父亲自己却吓坏了,发作急性心肌保塞。
送到医院急救时,值班的医生听说他是抢劫现行犯,爱理不理,甚至抛下他,先行为另一位后到的病人开刀。
短短几分钟的延误,便夺去父亲一条性命。
戴醒仁紧紧掐握掌心,将满腔悔恨密密包裹在拳头里。得知父亲病逝的那一刻,他年轻的拳头便曾因搥墙而见血,当他知道,父亲临死前,手上依然紧拽着几张百元大钞,他的心也跟着淌血。
或许对别人而言,那不过是区区几百元,不值得为此丢掉一条命,但他明白,对父亲来说,那是唯一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
所以他死也不放弃,即便遭受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
因为那是他能够留给儿子的,唯一的希望……
一股酸楚的浪潮蓦地打上戴醒仁喉头,他使劲咬牙,品尝着那苦涩的滋味,不许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后来,那几百块自然必须归还给超商,他并未从父亲手上接下任何遗产,有的,只是浓浓的遗憾。
他恨自己,不曾回报过父亲的恩情,他不算是个孝顺的儿子,经常与父亲顶嘴,甚至暗暗埋怨过父亲的软弱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