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眸望他,调皮地眨眨眼。“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戴医师。”
“什么意思?”他蹙眉。
“因为怕我写出对贵医院不利的报导,所以就这样把我的右手牢牢捆住,让我不能拿笔也不能打字,一个字都没办法写,这就是你的阴谋,对吧?”
“你——”他瞪她,霎时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自己该斥骂她这玩笑开得无聊,还是因她的幽默感而发笑。
他犹豫几秒,接着,是对自己的犹豫感到强烈郁恼。
他竟为一个女人迟疑了,这实在有违他平常待人处事的原则,他不笑的,至少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笑。
但他的人生有发生过什么值得笑的大事吗?他又想不出来。
“没事了,你可以滚了。”当他不再把她当病人后,他说话的口气又令人着恼起来。
莫传雅奉送他一枚白眼。“你就不能斯文有礼地说一句:莫小姐,请你回家好好休息,过两天再来医院复诊——你有没想过,如果你这么说,我可能就会很甘愿地离开?”
“无聊。”他发自内心地冷哼,傲慢地扬起他刚硬不讨喜的下颔。
她现在可以肯定,“无聊”就是他的口头禅,而他之所以会养成说这句口头禅的习惯,或许就是因为他的人生真的很无聊。
她可不会同情一个自作孽的男人。
“再见,戴医师。”她翩然起身,姿态优雅,微笑矜贵。“我会再来复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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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和恩医院”外科主任熊建明将自己最看重的爱徒叫进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他一顿。
“看看你又闯了什么祸了?!”咆哮声响彻整间办公室。“这次是国会副院长?拜托你饶了我吧!醒仁,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戴醒仁无言,站成一座冰凝的雕像,静立在师长面前听训。熊建明是他在医学院念书时的指导教授,医术超群,性格热血,是他唯一真正尊敬的老师。
当初他会从大学医院转来这家私人医院工作,也是因为这位老教授大力引荐。
“你知道这两年你替我惹了多少麻烦吗?一般外科、重建外科、胸腔外科、脑外科、急诊室……没错,每个你轮训过的地方,都对你的表现大为惊叹,你也的确很有才华,天生就是外科医生的料,我还想将你栽培成台湾最顶尖的心血管医生,可你猜怎么样?每个你待过的地方也都会来跟我抱怨,说你一点团队精神也没有,孤僻高傲,我行我素,大家都讨厌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当然明白,很清楚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物。戴醒仁自嘲地抿唇。
“现在,你连未来的立法院副院长都得罪了,他特地打电话给院长,要求院长开除你,不然以后我们医院就别想混了!”熊建明郁恼地扯鬓边白发。“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办?连院长都不高兴了,让我怎么保住你?”
“教授想要我怎么做?”戴醒仁冷静地问,虽然不必问,他也猜得出自己的下场。
“还能怎样?院长说了,要我陪你去跟委员道歉!如果他不肯原谅你,就只好请你走人了。”
“我不道歉。”
“你说什么?!”熊建明不敢置信地拉高声调。
“我不道歉。”戴醒仁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自认那天我的处理并没有错,委员只是手部受到轻伤,可另一个病人却是心包填塞,不赶快急救,马上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当然知道委员只是轻伤,可问题是他是未来的立院副院长啊!”熊建明皱眉,为何这个爱徒就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大小?“那时候小李不是也在吗?你可以让他做心包穿刺。”
“小李根本不认为病人是心包填塞,他说那是气胸,我怎么能放心把病人交给他?”
“你这小子——”熊建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也得学会信任自己的同事啊!”
戴醒仁面无表情。“我不是不信任小李,只是他从没做过心包穿刺,需要有人协助。”
说的是没错,凭小李那毛毛躁躁的个性,病人交给他,的确性命堪虞。
熊建明无法反驳爱徒的主张,只能磨牙。“所以你是坚持不道歉?”
“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戴醒仁脾气很硬。“我看不出有道歉的必要。”
“你这家伙——你、你、你气死我了!”熊建明近乎抓狂地嘶吼。
师徒俩在办公室内争论,谁也没察觉到隔墙有耳,有人正在门外听得津津有味,樱唇浅扬。
莫传雅特地来找戴醒仁,听说他被叫进外科主任办公室,也悄悄跟来,探听动静。
看来那个善用特权的老立委,果然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恶意扑杀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
而他坚决不肯投降,只会惹得对方更气急败坏,断绝他所有的活路。
“这可不是要骨气的时候啊,戴醒仁,你是笨蛋吗?”莫传雅悠然低语。
好傻好天真的男人,可她竟不觉得讨厌。
她倚在门旁,敛眸沈思,想了很久,看了看自己仍吊着三角巾的右手,终于下定决心,掏出手机,用左手笨拙地拨号。
铃声数响,对方接起电话。
“妈妈,是我,传雅。”她笑着打招呼。“告诉你一件很有趣的事,听说有个有权有势的立委,因为一个年轻的医生得罪他,不肯优先帮他疗伤,他就打电话给医院院长,威胁他开除那个医生……妈妈,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她顿了顿,给母亲反应的时间。“没错,就是『和恩医院』。不晓得妈妈这个董事长,打算怎么处理呢?我这个记者很好奇呢。”
“你这丫头!你这意思是在威胁你妈吗?”耳畔传来母亲的轻斥。
“妈怎么这么说?”莫传雅呵呵轻笑。“我是记者,当然有责任报导真相,尤其是这种政客威胁医院的黑幕,民众一定很想知道吧?还有啊,难道你不觉得这种会听从政客威胁的医院很没格调吗?”
“揭露自家医院的疮疤,很好玩吗?”母亲状若无奈。
“我才不是在玩呢,我认真得很。”莫传雅甜蜜地反驳。“妈妈是宁愿我报导出来,同时让医院跟那个委员难看呢,还是压下这件事,我也不报导,以免那个未来的国会副院长下不了台?”
“……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处理。”
币电话后,莫传雅耐心等待,果然几分钟后,办公室内的叫嚣便淡了,外科主任似是接到来自高层的电话,吩咐他不得任意开除院内的优秀医生。
“这下可还你人情了吧?”莫传雅嫣然浅笑。
为了报答他,她连自己的妈妈都敢威胁,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懂得感激?
但无从得知这一切过程的戴醒仁当然不可能感激她。当他离开办公室,转身瞥见她时,眼神只闪过懊恼。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来复诊的。”她稍稍抬高受伤的手臂。
“要复诊去找门诊医生,我可不是骨科的。”他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我就想要你帮我看,不行吗?”她表现得像是个任性的大小姐。
他似也看不惯这样的任性。“我没空。”
语落,他不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人。
“喂,戴醒仁。”她轻快地追他。“听说你明天休假,有空出来吗?”
“我不接受采访!”他果断地拒绝,走过转角,下楼梯。
“才不是采访呢。”她站在楼梯口,搭着扶手,往下俯望。“是约会!”
“什么?”他震惊地扬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