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刻,她只是恍惚地坐在沙发上,胸口隐隐地闷着,连自己也不确定在痛什么,直到一道苍老虚弱的声嗓拉回她思绪。
“艺安,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凛神,回头望向公公柯承恩。自从他两年前被医生诊断出得了癌症,便处于半退休状态,虽然还是挂董事长职衔,但实际业务经营几乎都已经放手交给独子及专业经理人打理。
“爸,你午睡醒啦?”简艺安起身,体贴地扶着公公在沙发落坐。
“不是昨天才来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了?”柯承恩慈爱地望她,他一向待人严苛,唯有面对这个乖巧的儿媳妇时,才能坦然表露属于长辈该有的温暖。
“我多来陪陪爸,不好吗?”简艺安嫣然巧笑。“而且今天晚上是家庭聚餐,牧宇也会来。”说着,她提起茶几上的玻璃壶,为公公斟了一杯花草茶。“爸这几天身子感觉怎样?还好吗?”
“没事,就是有时候这里那里的有点酸痛而已,人老了,身子渐渐不听使唤了。”柯承恩皱眉感叹。
“如果不舒服,我陪您去看医生吧。”
“也说不上什么不舒服,就是懒而已。”柯承恩慢慢啜茶,体能是衰退了,一双老眼却仍精明地进出锐芒。“牧宇最近怎样?还是老加班吗?”
“嗯,他工作一直很忙。”
“就算再忙,也得抽空多陪陪老婆啊,不然他把你娶回家干么?”
他娶她,不过是为了报复而已。简艺安讥诮地寻思。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他是为了尽孝道,安抚重病的父亲,婚后才渐渐明白,原来他只把自己当成一枚教训前女友的棋子……
“对了,爸,上回您不是说想吃东坡肉吗?”她压下胸臆莫名的苦涩,转开话题。“我回娘家找到我妈留下的食谱,刚刚已经照着做,焖在锅里,晚上就能吃了。”
“真的有东坡肉可吃?”提起这道怀念的美食,柯承恩不禁笑容满面。“我记得你妈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了。”
“是啊,我爸也是最爱吃这道菜。”
“唉,他有口福,我可没有。”柯承恩懊恼。“当年如果是我把你妈娶进门,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现在当您儿媳妇也不错啊!”简艺安笑着抚慰公公。
“也是。”柯承恩转念一想,释怀了,就因为对初恋女友一直怀抱着某种愧疚与遗憾,两年前他才会安排儿子跟初恋情人的女儿相亲。原本他并无多大把握那个不肖子会遵照自己的期望,没想到两人竟顺利完婚,倒也是他人生意外之喜。“那死小子做过最令我满意的事,就是把你娶进我们柯家的门了。”他呵呵笑,不过转瞬,又皱起老眉。“不过他好像不太珍惜你的样子,你别难过,艺安,等会儿爸爸一定会替你念念他。”
“不用了,爸,牧宇对我很好啊。”简艺安婉拒公公的好意。
“他那样叫对你好?”柯承恩冷嗤。“你不要以为爸老了,眼睛就看不清了,那小子光会在大庭广众前装模作样,私底下疼不疼你我一看就知道。”
“我们真的很好,您别担心。”在公公面前,简艺安依然坚持自己婚姻生活美满。
鲍媳俩聊了一阵,简艺安轻巧地起身。“爸,您先坐,我去厨房看看东坡肉怎么样了。”
她走进厨房,与厨娘一起准备晚餐,顺便也探问公公最近的食欲情况,忙了将近一小时,再回到客厅,柯牧宇刚好进家门。父子俩一见面,照例又杠上。
“现在都几点了?你知不知道我跟艺安在等你开饭?”
“不是才八点多吗?”柯牧宇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我下午跟客户开会,时间比较不好控制。”
“你别老拿公事当藉口!”柯承恩嗤之以鼻。“要是真有心的话,怎么样都应该想办法准时赶回来用餐,你啊,两个礼拜才回家这么一次也要人三催四请的,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老爸放在眼里?”
“爸,你怎么这么说?儿子我不仅是把你放在眼里,而且是放在心上。”一句孝顺讨巧的话偏偏柯牧宇说来就是满蕴讽刺意味。
柯承恩怒火陡扬。“好,就算你对我这个老爸不满意好了,艺安这个老婆总是对你尽心尽力吧?怎么你对她一点也不懂得体贴?你啊,对老婆好一点,不要老是忙着工作,偶尔夫妻俩也一起出门走走,这样才能好好维系你们的婚姻!”
“我该怎么维系婚姻,应该不用老爸你来教吧?至少我对自己的婚姻很尊重,绝对不会在外头到处玩女人。”
这话很明显是讽刺柯承恩从前的风流不羁,处处留情。他听了,脸色丕变。
“当年妈坚持要跟你离婚,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辜负了她?”
“难道不是吗?”
“你——”
眼见气氛越发剑拔驽张,简艺安机灵地扬嗓,阻止两个男人继续斗争——
“爸,枚宇,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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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顿不甚愉快的晚餐后,柯牧宇开车载妻子回家,由于他坚决不肯与父亲同住,在市区另买了一间豪宅,夫妻俩平时便居住在那里。
他性喜冒险,从事的运动都属于高危险性,就连开车也是以竞速为乐,油门猛催,如一尾战斗力旺盛的鲨鱼,在车海中狂飙。
简艺安习惯了,并不害怕,她凝睇丈夫的侧脸,他长得并不是非常俊,但五官有棱有角,自有一股帅气,健康的古铜色肌肤以及衬衫下隐约隆起的肌肉,显示他经常从事户外运动,不是那种只懂得将人生耗在公司的工作狂。
事实上,比起经常不见天日的办公室,她觉得他更适合待在阳光下,比起端着精明干练的菁英架势,清爽笑开的他更具独特的魅力……
“干么一直看着我?”他察觉她的视线,投来调笑一瞥。“这么迷恋我啊?”
“谁迷恋你啊?”她差点呛住,连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我只是……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她沈默两秒。“为什么你总是要那样挑衅爸呢?他其实很关心你的。”
“那老头又跟你抱怨了我什么吗?”
她摇头。
“或者是你跟他抱怨我?”他语锋犀利。
她一凛,秀眉微颦。“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最好是不会。”他轻哼,右手俐落地换档,左手顺势回转方向盘,开得既自在又潇洒。“我跟我爸的事你少管,反正我们父子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从没想过跟他改善关系?”她试探地问。
“为什么要改善?”他一句话堵回来。
她无言。
他斜睨她一眼,冷笑。“你该不会又要批评我不懂亲情了吧?”
简艺安一震,蓦地忆起一年多前母亲过世那晚,两人曾有过激烈争吵,他不理解她为何要那样哭得昏天暗地,她则气恼他冷酷无情。
她深吸口气,不愿再回想起那混乱的一夜。“你如果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你最好不要说。”他漠然掷话,目光落下,望向她空荡荡的右手。“你拔下结婚戒指了?”
“不就是你前阵子交代要拿下来的吗?”她嘲弄地反问。当初命令她戴上的人是他,如今说要取下的也是他。
“我要你这么做,是有用意的,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的婚姻距离到期只剩一个月吧?”
“我当然记得。”
“所以差不多该营造出我们貌合神离的情况了,这样到时我们办离婚,才不会显得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