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看开。
用过晚餐,朱挽香倚在门边,听向晚的浪声,除了那永不停翻涌的海潮,她的世界是寂静的,没有谁经过。
阿西婶说的没错,这间店确实没什么人来,开著似乎没什么意思。
但她舍不得关,她不在乎赔钱或赚钱,只想多卖一杯咖啡,多一个喝她咖啡的人,她与这世界就多一份联系。
人活在这世间,是不能全然孤单的——
夜逐渐深了,朱挽香拉下每一扇窗的百叶帘,正当她以为这天就要如此安静地落幕时,门檐的风铃忽地清脆摇响。
是谁来了?
她讶异,料想不到这么晚了还有访客,转头望向门口,映入眼底的竟是一张可怕的脸孔。
天哪!是鬼
她惊骇地凛息,但仔细一瞧,那其实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落了难,全身湿透,沾满了沙屑及海草,左小腿血肉模糊,似乎伤得不轻。
“小姐,拜托你帮个忙……”即便一身狼狈,男人的语气仍尽力持住彬彬有礼的态度。
她不可思议地瞪他。
“我的腿……卡到海里的暗礁……”男人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解释。
无须他解释,她也看得出他大概是不谙海里的地形,受了伤,然后在濒临溺水的危机中,百般挣扎地游上岸。
“你还好吧?”看他的样子,明明就已经剩最后一口气了,只是强撑著不肯晕去。
“很不好。”男人摇头,扶著腿,一拐一拐地走进来。“麻烦你帮我叫……救护车……好吗?”
“好是好……”她喃喃应。不过他可以不要这么吓死人地客气吗?他是溺水的伤患耶,正常人的反应该是歇斯底里地求救,而不是如此冷静地打商量。
“谢……谢。”落下这句,他仿佛觉得自己能安心了,这才放松地晕去。
朱挽香愕然瞪视横陈在地板的躯体,就连躺在地上,他也还是规规矩矩的,双手垂在身侧。
这男人——她简直败给他了!
她大摇其头。此刻的她,尚未意识到这个来自远方的陌生男子,即将在自己的人生里掀起另一波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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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柔软舒适的床,床畔的五斗柜点著一盏香精灯,而他腿上的伤,已经结结实实地固定上夹板,包扎得干净俐落。
看得出来,负责帮他处理伤口的人很有经验。
但这里……应该不是医院吧?他迷蒙地想。他记得自己因伤差点溺水后,千辛万苦地游上岸,纵目所及,尽是一片黑暗,只有某个方向,亮著灯光。
于是,他努力向那唯一的光亮走去,晕蒙的光圈里,镶著一个女人,一个神态似乎很冷漠的女人。
那女人,就是——
她!
乍见眼前多了一张清秀容颜,男人倏地惊愕地倒抽口气,下一秒,又连忙端正表情,不许自己透出一丝无礼。
“你这人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女人淡淡评论,小麦色的肌肤在灯下透出阳光般的色泽,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温暖。
“是你救了我吗?”他哑声问。
“没错,我就是你的恩人,感谢我吧!”说话的语气也一点都不讨喜。
但他仍很有风度地道谢。“谢谢你替我包扎伤口。”
“不客气。”她冷淡地回应。
“这里是你家吗?”
“算是吧,我住在这里,一楼是咖啡馆。”她说,明眸直视他,双手环抱胸前。
他很清楚这是一种防卫性的姿态。“我留在这边,是不是打扰你了?”
她扬眉。“你要走了吗?”
当然不是。“你也知道,我的腿受伤了,不方便开车。”
“我可以帮你叫计程车。”
有必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他叹息。“既然这样,你刚才帮我叫救护车,送我去医院不是更好?”
“我——”她一窒,仿佛一时无法自圆其说,蜜颊隐隐透著霞色。“因为这镇上只有一间小医院,前天发生一场严重的连环车祸,病房都住满了,没有空床。”
“所以你担心我去那边得不到妥善的照料?”
“我干么要为你担心?”她瞠瞪他。“我是想,你这种小伤也不一定要麻烦医生,我来就行了。”
“你是护士吗?”
“以前是。”
他微微一笑,修正对她的评价,她或许并非冷漠,只是不擅与人相处。
“请问小姐贵姓?”他礼貌地问。
她却很不礼貌地回答。“你有必要知道吗?”
“这个嘛……”他苦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请教一下芳名也不为过吧?”
“我姓朱,朱挽香。”
婉香?还是晚香?
不论哪一个,都是极美的名字。他悄悄赞叹。
“那你呢?”
“我?”
“就算你把我这里当民宿,也要让我看看你的证件吧?我可不希望自己收留一个通缉犯。”
“证件?”他下意识地想翻找皮夹,一低头,才惊觉自己全身竟被剥得只剩一条内裤。“你……是你帮我……”
“没错,是我帮你月兑掉衣服的。”仿佛看透他的难堪,朱挽香恶作剧似地眨眨眼。“你不用害羞,我以前在医院里看过很多,不会生吃你的。”
男人深呼吸,试著保持镇定,但想起自己不久前还犹如一只无助的羔羊,任一个女人剥光,俊颊仍难以抑制地发热。
他要再次修订对这女人的评价,她果然很难缠。
“我刚刚检查过你的衣服了,没看到皮夹。”
“我放在车子里了,没带在身上。”
“我猜也是。”她撇撇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他没立刻回答,眉苇收拢,好似认为她问了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
不会吧?朱挽香翻白眼。“喂,不要告诉我你失忆了!”无缘无故救了一个失忆男,她是招谁惹谁了?
他愣了愣,忽尔温文地扬唇。“你放心,我没失忆——我是叶圣恩。”
“叶圣恩?”
“神圣的圣,恩典的恩。”
“神圣的恩典?”她细细咀嚼。“你爸妈当初一定很高兴能生下你。”
他无语,半晌,又是一个微笑,这回是若有所思的。“是啊,他们的确是。”
“要我通知你家人你在这儿吗?”
“不用了!”他匆忙地拒绝。
太匆忙了。她深思地望他。这男人身上有股不同于寻常的书卷气质,他不是属于乡野的,也非都会市井,而是更顶层的上流社会。
大概是那种有钱有闲的世家子弟吧?为了逃避某些人事物,才躲到这样偏僻的小镇来。
“你不会是想自杀吧?”她试著问问看。
“当然不是!”他震惊地反驳。
“那你没事跳进海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下水放松一下,没想到海流那么难掌控……”
“你没在海里游过泳吗?”她猜想这种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八成只游过符合比赛标准的泳池。
“你猜对了。”他聪明地看透她心里正调侃他。“我想我是有点高估自己的能耐。”
她心弦一动,欣赏他能如此坦率地自嘲。
“你小心点,别小看海了,也许表面风平浪静的,可底下藏著什么,你永远也不知道。”
“听起来很像我最近刚认识的某个女人。”他似笑非笑地勾唇。“谢谢,我会谨记你的劝告。”
她被嘲弄了吗?
朱挽香眯起眼,尝试从叶圣恩表情看出一丝端倪,看到的却是百分百的斯文儒雅。
这男人,不一样。
苞她在小镇里认识的男人不一样,也跟她在城市里遇到的男人不一样。
她打量他,从他俊朗的眉眼,看到端方的唇——他并不特别帅,算得上好看,但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