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小传》。”她直觉地回应。同样是费滋杰罗的作品。
“这么说,你看过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读这本小说时,大概二十岁吧?我打了一针,躺在屋顶上……”
“打针?”她不解。
他忽地笑了,一种毫无情感、也不带笑意的笑声。“海洛英,听过吗?大小姐,是一种毒品。”
她当然听过!她颦眉。“你吸毒?”
“曾经。”他纠正她。“你放心,我的手下没人会吸毒贩毒,也不会害小姐或少爷染上毒瘾,用这种手段控制你们。”
她怔忡,从未想过这种事,但经他一提,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还是太天真。原来她对人间的黑暗面,认识得还不够多……
“《大亨小传》,那真是一本好书,一个嘲讽的寓言式故事。”他好似没注意到她迷惘的神情,自顾自地感叹起来。“穷小子盖次比(Gatsby)爱上了富家女黛西,黛西却抛弃他,嫁给另一个有钱人,于是他铤而走险,几年之后成了大富翁,在黛西家的对岸买了一间豪宅,透过海湾远眺她家,他在那豪宅里夜夜笙歌,千方百计想打进她的社交圈,接近她——然后呢?你还记得盖次比后来怎样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她警戒地寻思,虽然她已经隐约猜到了。
“他的梦想幻灭了,黛西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黛西,他甚至可以在她身上嗅到金钱的铜臭味——最后,盖次比为了黛西犯的过失而死,她却连他的葬礼都没参加。”
叙述戛然而止,他的嘲弄却持续绵延,卷成一根钢索,囚住她。
她垂落螓首,让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形成暗影,掩去她的表情。
“你是故意取这个花名吗?Daisy。”他凉凉地唤她。“你想骗到哪个盖次比呢?你希望男人拿你当女神一样仰慕吗?”
她悄悄拽住裙摆。“我只是随便取的。”
“取得很好,这是个好名字。”
她不确定他是否有意侮辱她,或许他是在报复吧?因为她曾经伤害了他纯洁的少年心,或许他是失望,因为他曾经奉为女神的女孩竟堕落至此。
夏真季紧咬牙关。经过这些年,她以为自己的尊严已经被践踏得奄奄一息了,原来还苟活着,原来还能感觉到痛。
“为什么来这里?”他问。
她深吸一口气。“当然是为了赚钱。”
“你很需要钱吗?”
“难道你看不出来?”她讥诮地反问。
他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夏真季不可能会落魄到需要到这种地方来赚钱,她是千金大小姐,天生的女王。”
“十五年了,岁月可以改变许多事。”
“你家破产了?”
“嗯。”
“生活很困苦吗?”
她默然不语。
“你非得到这种地方来赚钱不可吗?以你的聪明才气,应该可以在一般公司找到不错的工作。”
“……我是可以去上班。”
“那为什么不去?”
“一个酒店老板,需要这样关心一个小姐的私生活吗?”她终于忍不住抗议,他有必要执意追问吗?“不管我是为什么理由来这里工作,只要我能帮你招揽到客人,不就好了?”
“我只是好奇。”相对于她的焦躁,他显得冷静而淡漠。
她更加懊恼,扬起苍白的脸蛋,挑衅地直视他。
靶受到她隐忍的怒气,他微牵唇,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如果你肯认真工作,想在这一行赚到钱,的确很快,但你年纪也够大了,应该知道你走上这条路,就很难再回头了。”
“我知道。”
“不再多考虑一下?”
“我说了,我需要钱!”她蓦地起身,以尖锐的嗓音武装自己。“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是千金小姐,过不惯贫困的日子,我想买车买房,买漂亮的衣服,买名牌精品,不行吗?”
必彻眯起眼,烟头的火光与他眼潭深处的暗影相互辉映。“你果然是夏真季,还是那么势利又现实。”他冷笑。“你那么想过好日子吗?那就去赚吧!好好地伺候客人,能从那些肥羊身上挖多少就拿多少。在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就钞票最多。”
她长长地瞪他,傲然旋身。
“等等!”他喊住她。
“还有事吗?”
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本支票本,撕了一张,飞快地签名后,递给她。“给你。”
她愕然。“这是……”
“你不是想买名牌精品吗?”他似笑非笑。“就当我这个大老板送你的见面礼,你去尽情Shopping吧!”
她不敢置信地冻立原地,心跳急了,呼吸却暂停,掌心渗出冷汗,颊上的伤口隐隐刺痛。“你这是……用钱买我吗?”
“我有说要买你吗?”他好笑。“何况这么一点点钱,买得到你吗?”
“……”
“或者你很想要我包养你?那你就不必这么辛卒苦苦在这里陪男人喝酒了,跟着我,保证你能过好日子。”
“……”
“夏真季,你说话!不要瘪着嘴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我认识的夏真季不是这种女人。”
他要她说什么?还想听她说什么?夏真季颤栗着,强忍住一波波从体内深处涌出的恶心。
这一切究竟要到何时才会结束?为何这家酒店的老板偏偏是他?
她咬着唇,渐渐地,咬不住发颤的唇,咬不住那一串自嘲的哑笑。她扬眸,嫣然弯唇。“你要包养我吗?”
“什么?!”他震住。
“你想不想包养我?”
“你——”他不可思议地瞪她。
她微笑更甜、更妩媚。“如果你想要,我卖给你,你出个价。”
他阴郁地拧眉,右手不知不觉握成拳,香烟在拳心里蜷缩,烫着他,他却浑然不觉。
“如果你不想买,就不要给我钱!”她忽地冷哼,双手扯住支票,用力一撕。“就像你说的,这一点点钱我夏真季还不看在眼里。”
藕臂一扬,纸花漫天飞舞。
然后,一片一片落下,落在,他与她的心。
***bbs.***bbs.***bbs.***
离开办公室后,夏真季再也顾不得强撑起的傲慢形象,手掩着唇,仓皇奔进女性化妆室,打开水龙头。
清水由洗手台的玻璃壁中流出,犹如一道飞瀑。
这是个很有设计感的洗手台,事实上,整个洗手间的装潢都相当华丽,不论是那一面面高及人身的穿衣镜,或镶着金边的柔软沙发,都是确确实实砸了钱打造的。
而这里,不过是属于他的夜王国的冰山一角。
十五年后,穷小子站上青云了,她却由云端堕落。
好讽刺!
夏真季瞪着玻璃壁,明明恶心感已涌上喉头,却吐不出来,酸酸地横梗着,教她不得不尝那难堪的滋味。
她仰高头,一逼又一遍地深呼吸。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娇媚的声嗓在她身后扬起,很迷人、很动听的嗓音,性感如丝。
夏真季蓦地回眸,奇怪是谁能拥有如此声质。
她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很美、很优雅的女人,五官端丽得不像真的,肤色有些过于雪白了,但粉颊透着红晕,反倒更添艳色。
夏真季自己也很美,但这女人的绝色,仍是令她震撼。
“彻刚才把你念了一顿是吗?他骂得很凶吗?”
“你……是谁?”为何唤他的名唤得那般亲昵?
“我是赵铃铃。”女人就连微笑也妩媚。“你是Daisy,对吗?”
她点头。
“你的伤口,还好吗?”
“嗯。”
“要小心保养,千万不要留下疤痕。”赵铃铃善意地劝告她。“毕竟做我们这一行,色相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