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等着她──她不确定他已经等了多久,只是他的表情依旧平和,神态仍是从容,手上拿着一本皮革手记,慢慢读着,彷佛不管她迟到多久,都与他不相干似的。
可恶啊,可恶!
她咬唇,他愈是不疾不徐,她愈不想与他相见,暗暗盼着那好看的面孔扭曲变形,最好气得七窍生烟。
终于,他的神色慢慢起了变化了,她看见他掏出手机拨号,而她的皮包里,跟着震响一串美妙的铃声。
是真的很美妙呢!她享受地聆听着,根本不打算接。
他又打了几次,她硬下心就是不接,他瞪着手机萤幕,眉宇深锁。
又僵持了半小时,她才买单付帐,离开临窗的咖啡座,走向那个已然慌得无法保持镇定的男人。
她微妙地牵唇。
他转头,见到她,紧绷的脸部线条很明显地一松,长长吁气。“妳来啦!”
“抱歉,塞车。”她给了个不成理由的借口,她想他很清楚,她是搭捷运来的,不可能塞车。
但他一声不吭,不抗议也不责备,只是微微一笑。“妳饿了吧,我们先吃午餐好吗?”
“我已经吃过了。”方才在咖啡馆,她可是好整以暇地吃了一盘丰盛的三明治。
“妳吃过了啊。”他低语,依然含笑的眼神看不出一丝怒意或失望。“那我们走吧,我的车停在附近。”
“要去哪里?”她动也不动。
“去莺歌好吗?我们去玩陶瓷。”
“玩陶瓷?”她讶然,没想到他居然安排了这样的活动,以前他不是约她看电影便是听音乐会。
“嗯,路途会远一些,不过幸好今天天气不错,阳光不烈,开车兜兜风应该也挺舒服的。”
“那你去开车吧,我在这里等你。”她故意表现得很大小姐。
“好,那妳先在这里坐着等我。”他指了指广场上的座椅,确定她安然坐好后,才转身离去。
她复杂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
这男人的脾气真的不错,看来他是决心对她忍让到底了,但他可知道,这样的容忍不可能持续一辈子,她倒想看看,他能让到什么时候?
几分钟后,他果然将车子开来了,她板着一张脸上了车。
他投其所好,谈绘画,谈书法,谈最近几个拍得很有深意的电视广告,她却是不笑不语,毫无反应,由他一个人唱独脚戏。
一个小时后,他似是累了,打开音响听音乐,曲目也是特别选饼的,是她喜爱的“歌剧魅影”。
她默默听着,一径倔强地望着窗外,他不再说话,她反而有些心神不定,趁他打方向盘转弯的时候,自眼角偷窥他。
她看见他膝上摆着那本小巧的手记,每到红绿灯停车的时候,他便会偷偷翻阅。
他到底在看什么?她蹙眉。难道他在约会的时候还想着公事吗?既然如此不情愿又何必勉强约她出来?他大可以回公司加班去啊!
她别过眸,不想再看,胸口一波波怒浪翻腾,撞痛她的心。
还是心痛,为什么都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学不会潇洒?她真恨自己!
“……好了,我们到了,莺歌陶瓷博物馆。”
温柔的嗓音忽地擦过她耳畔,她咬紧牙,想开门下车,他却抢先一步绕出去,替她开门。
这种绅士风度他倒是展现得很确实,不愧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
她讥诮地撇唇,径自走进博物馆内,看都不看身旁的男人一眼,他却仍是紧紧跟在她身边,笑着跟她解释每个展厅的主题,台湾传统制陶技术、莺歌陶瓷发展史以及现代陶艺工法等等,他说来头头是道,口沫横飞。
“你不是学建筑的吗?怎么对陶艺也这么清楚?”她出言讽刺。
他不以为忤。“我做过功课。”
“做功课?”她奇怪地瞥向他。参观陶瓷博物馆也要做功课?
他看出她的疑问,只是轻声一笑。“要玩吗?”
“玩什么?”
“这里有DIY教室,我们可以自己动手烧陶。”他牵起她的手。“来,会很好玩的。”
她瞪着两人彼此扣锁的双手,有股冲动想甩开,却又奇异地不舍,只得懊恼地由着他带领自己。
两人来到陶艺研习室,已经有几位参观的民众在里头了,跟着老师的指示动手做,玩得不亦乐乎。
“那就是手拉胚。”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个女人正对着转动的辘轳,以双手将黏土拉出造型,她的男友坐在她身后,两人笑闹着模仿老电影“第六感生死恋”的名场面。
“是『第六感生死恋』。”他跟她想到同样的电影,笑道。“我们要不要也来玩?”
谁要跟你第六感生死恋啊?
她没好气地嗔他一眼。
他却只是笑,兴致勃勃地请义工讲解制陶的基本程序,拉着她一起体验,两人一个学建筑,一个会画画,都极具艺术细胞,很快便掌握住要领,眼见陶土在手上逐渐成型,成就感十足。
玩罢手拉胚,向初静又试着烧陶。她差点烫到了,惊呼一声,杨品熙急忙将她的手拉来瞧。
“怎么样?烫伤了吗?”
“没事。”她抽回手吹气冷却,看着他发白的脸色。
他看来真的很为她担忧……
“你在做什么?”怕自己心又软,她冷着嗓音问。
“这个。”他举起两个彩绘到一半的马克杯。“是对杯,一个给妳,一个我自己用。”
她心一跳。“我才不要跟你用一样的杯子呢!”急切地声明。
“妳不用也没关系。”他温柔地笑。“只要答应我,尽量不要把它摔坏。”
她偏要摔坏!最好碎成千片万片,碎到永远无法修复。
向初静瞪着眼,很想如此口出恶言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但话到嘴畔,就是出不来。
没用,真没用!她暗自气恼,不想让他看出自己还为他动摇,找了个借口躲进化妆间。
她磨蹭许久,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马克杯包装好了,站在教室门口等她,一面翻看着他那本手记。
她心一沈,才刚压下的怒焰又翻扬,盈盈举步,落定他面前。“你有事吗?”
他一愣。
“如果你那么挂念公事,可以去公司加班,我可没强迫你来跟我约会。”
“我没事……”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那本子?”
“本子?”他恍然,举起皮革手记。“妳是说这个?”
她点头。
“妳误会了,这本子跟工作的事无关,这是──”他蓦地顿住,苦笑着,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
她蹙眉。“是什么?”
他不语。
“你不想说就算了。”她忿忿撇过头。
他凝望她,良久,一声叹息。“这是我的笔记。”
她一怔。“笔记?”
“妳看了就知道了。”
他将手记递给她,她犹豫地接过,好片刻,才打开来瞧,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端整挺秀的笔迹。
她随意浏览,顿时大惊。
手记里果真不是她想象的行事历或工作计划,而是他安排的约会行程,是一条条约会守则,是关于陶瓷艺术的各项相关知识。
“你……”她震撼地望他。“你真的做过功课了?”
他点头。
“这些约会守则是哪里来的?”
“是我上网查的,还有品深的建议。”
“品深?你是说你去请教品深该怎么约会?”
一向不把情爱看在眼底的杨品深,竟然能教哥哥约会的重点?他在开玩笑吧?
杨品熙彷佛看透她思绪,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妳不晓得,自从跟韩悦乐谈恋爱后,他可是自诩为情圣。也许言过其实,不过他的功力起码比我高。”
“所以你就去请教他?”
“我不知道还能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