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畔清浅的笑意,在挂断电话后,如见阳光的雪,立时消融。
李相思端起切好的水果盘,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倚在窗边,一口一口,慢慢地咬。
今夜,无星无月,唯有城市的霓虹闪烁。
她迷蒙地注视对街亮着诡异蓝光的招牌,忆起和卫襄初相遇时,也在这样一个夜晚。
那夜,她在城市里狂奔,来往的路人明明很多,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她的存在,没有人朝她伸出援手。
她记得她蜷缩在暗巷的大型垃圾桶里颤抖,几个彪形大汉在巷外吆喝着找她,听见他们口中喊着她的名,她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生在这世上。
相思相思,是一个傻女人痴情的产物,是不被男人疼惜的哀怨,是见不到爱人的痛楚,相思,注定她无依无靠的命运。
她没有谁可以依赖,她的亲哥哥为了偿还赌债,不惜将她卖入火坑,她逃了出来,却无助地不晓得该躲到哪儿去。
她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畔,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书。
她惊吓得弹起上半身,以为自己一定被玷污了,但视线一落,脏臭的衣服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男人,就是卫襄,他将她捡回家,供她吃住。
她原以为他对她别有居心,牙关一咬,认了,当他个人的玩物,好过每天承欢不同的嫖客。
但他却说自己对养宠物没有兴趣,他给她一个月时间,要她自己去找活路。
她松了一口气,却也无所适从,天地悠悠,何处是她容身之所?她只是个贫家少女,什么都不会,除了美色,还能以什么维生?
后来,是卫襄指引了她一条路,他告诉她,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是美貌与智慧兼具,他说,她有成为这种女人的资质。
他将她介绍给一个中年美妇,对方也很中意她,教她成为优秀的幕僚人才,她的工作,是游走于各大企业之间,伺机窃取商业机密。
她学习各种必要的技能,无时无刻都在吞咽知识,她深切地记得,面对孔武有力的男人时,女人再如何倔强地反抗,都只是一朵不堪一折的小花,所以她勤练柔道,作为防卫自己的武器。
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她以浴火凤凰的姿态重生,却也有某个部分永远地死去,属于少女的,还有对这世界怀抱着一丝梦想的那部分……
一念及此,李相思嘲讽地牵唇,盈盈旋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挂上工作时习惯戴的黑色玳瑁框眼镜,继续翻译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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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
金属落地的声响震醒了殷樊亚深沉的思绪,他定定神,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之间碰落了餐刀。
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抢上来捡。“我换一把刀给你,先生。”
“谢谢。”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新餐刀,微微一笑。
“怎么啦?樊亚,你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与他共进晚餐的女伴,停下进餐的动作,挑起画得细致的眉,柔声问他。
“嗯,我的确在想些事。”他温煦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佳人,她容貌不算美,却很会打扮,一身名牌服饰妆点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是谢爱云,来自一个庞大的商业世家,祖父辈以经营航运业起家,如今投资遍及各行各业,集团盘根错节。
她意味着财富与权势,也是他偶尔约会的千金小姐之一。
“在想什么?工作,还是女人?”谢爱云间话很直率,能如此毫不掩饰地透露自己的醋意,也是一种傲气与自信。
“你该不会生气了吧?”他淡笑,四两拨千斤。“我为自己的分神道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要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谢爱云小姐。我在想,她今晚穿得真漂亮。”
“你!”谢爱云瞠目,嘟嘴,拿他没办法。“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耶!明明一副斯文书生样,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油嘴滑舌。”
他只是笑,笑意不多不少,正好软化她的不悦。
“好啦,姑且原谅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要专心跟我吃饭。”
“谨遵懿旨。”
谢爱云这才展颜一笑。“对了,我听我爸说,最近你在‘弘京’很得意啊,谈成不少大案子,我爸说再过不久,你应该就会升总经理了。”
“我看大概还没这么快吧,我还有很多要学习。”殷樊亚自谦。
“你干么这么客气啊?”谢爱云不以为然地摇头。“你啊,就是缺了一点霸气跟野心,不然凭你的家世,早就该把总经理的位子给你了,干么还要从基层做起?”
“从基层做起,才能累积扎实的经验,坐到高位时,底下人才会服你。”
“是这样吗?”谢爱云托腮望他,他朝她温文一笑,她忽地心口一荡,粉颊烘热。“算了,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我爸说,就因为你很实在,所以绝不会是个败家子。”
“看来谢伯伯跟你提了很多我的事啊。”他凝视她,星眸意味深长地灿亮着。
她心跳更快,风情妩媚地瞟他一眼。“是我跟他提的。”
“哦?”
“我在想,等你坐上‘弘京科技’总经理的宝座,进入‘弘京集团’的决策核心,这样也算事业有成了吧?是不是也该……嗯,考虑结婚了?”墨睫掩下,眸光低回的模样很是娇羞。
殷樊亚却心知肚明,这样的娇羞,一半是真,一半也是高明的算计,希望藉此打动他。
这女人,也算是有手段的吧?不是那种无知无脑的大小姐。
“嗯,等到我进决策核心,就算我不想结,我爸大概也会逼着我成家。”他刻意无奈地耸耸肩。“我看想多逍遥自在几年都不能。”
这回话有两层涵义,一层是给她希望,暗示她有机会成为他妻子人选,另一层意思是,她并不是唯一的人选,也暂时没能将他迷昏头,愿意马上就跟她成婚。
他想她是听懂了,因为她聪明地打住话题,怔忡地似是在思考什么,服务生恰巧送上主餐,两人各自享用餐点。
殷樊亚点的是法式雁鸭佐女乃油酱,鸭肉煎得极香女敕,女乃油酱浓稠不腻,是一道上品。
肥美的鸭肉入口,他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这道料理有多好吃,而是如果吃的人是李相思,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应该会喜欢吧?他揣想着,嘴角勾起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弧。
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加班,不晓得是否记得进食?她工作起来是很专心的,天塌下来恐怕也动摇不了她。
慢慢地,殷樊亚唇腔咀嚼的美味转化成一种奇异的焦躁——她留下来加班,是因为他吩咐她翻译一份德国客户的文件,明天一早就交给他。
周六夜晚,她一个女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加班。
“……樊亚,你的鸭肉好吃吗?”谢爱云温柔的嗓音闯进他意识里。
他分一半心思回应。“不错。”
难道是愧疚吗?因为他这个老板放秘书独自加班,自己却出来约会吃大餐?
“我的小羊排也很好吃耶,这家餐厅的主厨很厉害吧?”
“嗯。”
可他以前也曾这样做过啊!当时可丝毫不觉得有何异样。或者,是因为以前的秘书是男的,而她是女人?
“听说这个主厨以前曾经在法国蓝带餐厅工作过。”
“是吗?”
不,就算她是女人又如何?她很独立,无须他多替她操心……
“对了,这边的点心也很棒,待会儿我们可以多点几道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