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凌锐的声波划破空气,直朝童羽裳逼来。
她咳两声,厚颜地装天真,装看不懂他冷峻的神情,还回他一抹蜜笑,甜得令他一怔。
“你又跟人打架了?没受伤吧?”
“要你管!”
“我是关心你。”
“不用你关心。”
“你这小表!怎么那么别扭啊?”她起身来到他面前,气呼呼地双手叉腰。“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你别跟人打架,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我不是也跟你说过了吗?我要是认真想打,根本没人能靠近我。”他冷峭地撇撇唇。“受伤的只会是他们,不是我。”
“我知道你空手道很厉害、很强,普通人打不过你,可是——”她停顿,强挂上脸的说教面具崩落,露出一丝无奈。“你就不能为关心自己的人多想一想吗?你这样三天两头在外头闯祸,难道不怕你阿嬷伤心吗?”
他一窒,眼神倏地阴暗,半晌,倔强地回话。“那也是我家的事,不用——”
“不用我管,对吗?”清浅的微笑荡漾着,如月光掩映下的湖。
温柔的、深邃的、包容无限的湖,像母亲一样的湖。
他呆看着她,瞬间,心跳急速奔腾起来。
“你认命吧,我这人就是鸡婆,就偏偏要管你。”她笑着敲他的头。“谁教你那天要送我爸回家,又听我唱歌,活该被我缠上。”
看着她巧笑倩兮的容颜、他耳畔不由得回旋着那天她的歌声。
她的歌声,很美,透明而清澈。
那首歌叫什么来着?〈爱的真谛〉?圣洁而美丽的曲子,不适合他。
但不知怎地、自从听她唱过后,他便无法忘怀、偶尔在梦中,他会发现自己正轻哼着那首歌。
欧阳俊杰敛下眸,抿唇。
不,他不能脆弱,不能动摇,不能让花了这么多岁月、一砖一瓦砌成的心墙,轻易让眼前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小偷,给撬开一个大洞。
不能让她灵巧的身子钻进来,绝对不能……
“吃面。”待欧阳俊杰回神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碗面,是童羽裳递给他的,她自己手上也捧了一碗。“你阿嬷煮的面很好吃喔,多吃点。”
她笑着对他眨眼。
他捧着面,怔怔地瞧着她大口大口地吃面,又看了看一旁的阿嬷,凹陷的老眸也正注视着他,隐隐闪着泪光。
他心一扯,不敢再看,埋头吃面。
面很好吃,是他习惯的口味,每次阿嬷来警局接他回来后,总会像这样下一碗面给他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一再令老人家伤心,他相信阿嬷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可她从来不曾责怪他,只是默默地接他回家,煮面给他。
欧阳俊杰咬着牙,一口一口,将阿嬷说不出口的爱吞下去,也把所有的懊悔与自责,都封锁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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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缠上他了。
自从那天从警局跟着他回阿嬷家后,她便常常翩然来访,还让阿嬷打电话叫他也过来。
起初几次,他不想理会,冷淡地挂电话,她却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夺命追魂Call。
他恼了,本想到阿嬷家痛骂她一顿,没料到一见到她,让她甜蜜蜜的笑容一哄,心不知怎地便软了,满腔怒言也卡在喉咙出不来。
怎么会这样?为何就是拿她没办法?简直见鬼……
“听说你期末考那天没去,要补考?”心神不定之际,她清甜的声嗓偏还要不识相地折磨他。
欧阳俊杰揪拢眉苇,瞪她。
“快点!不是要你把参考书带来吗?快打开。”她像是已经看惯了他怒意炯炯的眼神,丝毫不以为意,玉手竟还不知死活地拍拍他的头。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哪,我们先复习哪一科?英文?还是数学?”
都不必!她看不出来他现在只想吼她一顿吗?
“我看先复习数学好了,来,你先做这些习题。”
“不用做了!这些题目我都会。”他狠狠白她一眼。
“真的假的?”她皱皱鼻子,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别跟我吹牛喔,真的写出来再说。”
“我说不用了!”
“给、我、写!”一枝铅笔硬塞到他手上。
他火大,瞪着那枝黑色铅笔,只要两根手指,他就能把这枝铅笔折断,她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也一样,根本不必使什么劲,就能让那纤细的手腕痛得唉不出来。
“你到底写不写?”
他眯起眼,想像着将那手腕折断的滋味。
“欧、阳、俊、杰!”
“别叫我的名字!”他粗声低吼。他讨厌这个名字,他不是“俊杰”,也不想做那个变态父亲心目中的“俊杰”。
“不叫就不叫,那你乖一点,快写好不好?”硬的不行,她来软的。“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实力啊。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
她真的当他是小表吗?还软硬兼施哩!
他没好气地搬撇嘴,手上的笔却像安装了自动程式,自行飞舞了起来,没几分钟,便解完一页习题。
这样的神速令她赞叹。“哇!好厉害。”
他不理她,翻页继续挑战更难的习题,一样是唰、唰、唰、唰,快刀斩乱麻。
“好了好了,我了了。”她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知道你数学很行了,我们换一科,复习英文怎样?”
他冷笑,随口背诵一段英诗。
“DarllingIlisten;and,formanytime,IhavebeenhalfinlovewitheasefulDeath.”
她愣住。“这什么?”
“济慈的诗,〈夜莺颂〉。”
“什么意思?”她完全听不懂。
“我在黑暗里倾听,多少次,我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他淡漠地翻译。
爱上了……静谧的死亡?童羽裳怅惘。
她不喜欢这样的诗,一个国中生也不该将这样感伤的诗句记在脑海里。
“你还要教我读英文吗?”他讽刺地问。
粉颊霎时绯红。“你一定要这么少年老成吗?你才十三岁,拜托你像个十三岁的孩子好不好?”
“我已经十四岁了。”
“你满十四了?什么时候?”
“上礼拜。”
“那你怎么不早说?”她娇嗔地横他一眼,跳起来,扬声喊:“阿嬷、阿嬷,你知道阿杰上礼拜过生日吗?”
“我知道啊。”阿嬷从厨房走出来。“可是我们阿杰从来不过生日的。”
“那怎么行?生日本来就应该热闹地过啊!这样吧,阿嬷,你准备些好吃的,我现在就去买蛋糕。”
“你要买蛋糕?”阿嬷惊讶。“可是——”老眸犹豫地瞥向紧绷着一张脸的外孙。
“你怕他不高兴?管他的,反正他从来也没高兴过!”童羽裳对欧阳俊杰扮鬼脸。“我去买喽!”
她抓起钱包,潇洒地走出门,留下一老一小,瞠目瞪着她背影。
半晌,阿嬷转向欧阳俊杰,唇角牵开笑,感叹地低语:“阿杰,这个姊姊对你真的不错。”
他不以为然地轻哼,却也没反驳,默默地转回头,抓起桌上一本参考书,随手乱翻。
二十分钟后,童羽裳拎着一个黑森林蛋糕,笑嘻嘻地回来了。
他板着脸不理她,她也不介意,和阿嬷两人快活地忙碌着,布置了一桌好菜,将蛋糕摆在餐桌正中央,点上蜡烛。
她要阿嬷跟她一起唱生日快乐歌,阿嬷扭捏着不好意思唱,她只好独唱,清亮的歌声如春日流水,一束束沁入他心头。
她要他许愿,他不肯许,她便自作主张替他许下补考过关、身体健康两个愿望,至于第三个愿望,她只是笑着,不肯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