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恶寒又发作了吗?沉淀一晚的怒气顿时消散,水眸淡淡地、迷蒙地漫开一抹不忍,她取出手绢,轻轻替他拭去脸上冷汗。
他毫无所觉,眉宇仍难受地揪扯着。
她伏向他耳畔,试图唤醒他,“羽帆,羽帆?”
他猛地侧过身,双手朝她的方向空挥。“不要……不要走--”他沉痛且破碎的低喃。
云霓一震,排山倒海的惊涛撞击心窝,她伸手抓住他在梦中无凭无依的双手。
“我在这儿,羽帆,就在这儿。”
他紧握住她的手,紧得揪痛了她指节,好似怕略略一松她便会消失不见。
“好、好冷……”他微微睁眼,在半梦半醒间诉苦。
“我知道。”她柔声安抚他,“哪,你靠过去一点,让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软榻不宽,要挤上两个人颇为困难,云霓无法,只得掀开毛毯,由上往下贴偎他,再将毯子罩落。
得了一具温软的娇躯,他毫不客气地拿双手双脚巴住,苍白的俊颜在她耳畔厮磨,也不知是那呼息太男性,还是那酒气太逼人,云霓只觉脑子发晕,全身滚烫烫的,好似连肌肤都要着火。
“你别……抱我抱这么紧。”她偏过芳颊,大口大口吸气。
“妳太瘦了。”他模糊埋怨,“要养胖点才好。”
“怎么?你还嫌弃?”她又好气,又好笑,噘起樱唇。
“……对不起。”他忽然低语。
她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对不起。”他密密拥着她,牙关还微微颤抖着,“我不能……给妳名分。”
她眼一酸,也不知怎地,那不争气的水烟一下子便凝结成珠泪,一颗颗跌落。
“妳不要离开我。”他任性地、痛楚地呢喃,“我不要妳走。”
她颤着气息,哽咽难语。
“除了名分,找什么都可以给妳,真的。”他急切地想说服她。
烛火摇落一滴滴红蜡,正似她不停滑逸的眼泪。
“答应我。”他寻求她的许诺。
“……你醉了,羽帆。”她哑声道,“快睡吧。”
“雨儿?”
“睡吧。”她柔声哄他,脸颊侧贴他胸膛,倾听他不安定的心韵。
他不再说话,神智又跌回迷蒙,紧拥着她,抵抗体内那冰冻的恶寒,以及无穷无尽的空虚……
她不肯答应留下。
数日后,羽帆和东方傲来到临海的城墙上,迎着海风,俯望镇海大将军齐威在下方广场上操练兵马。
望着那壮盛的军容,羽帆心神却是恍惚,挂念着那不肯对他许诺的女子。
那夜,他虽是挣扎于半梦半醒之间,但仍清楚记得自己曾求她留下,可她,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因着男人的自尊,他拉不下脸再问她第二遍,可心里,却老是七上八下。
她不肯点头说一声好,就代表她还怀有异心,迟早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吧……
“没想到齐威这老狐狸贪归贪,军队还整治得不错。”东方傲清朗的声嗓忽地扬起,“我之前还担心他油水太多吃撑了,调不动兵马呢。”
羽帆愣了愣,一时没意会好友说些什么,半晌,才转过脑筋。
“齐威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握上这兵符,不会傻到任军心涣散的。”他定定神,涩涩评论,“这两万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够他在朝中呼风唤雨了。何况父皇最近又依了他的建议,打算成立一批海上舰队。”
“说到这海上舰队,你猜这老狐狸心里在算计什么?莫不是要渡海攻打西方大陆吧?”
“谅他也没那个胆。我瞧顶多是攻下邻近几座小岛吧。”
“然后怎地?占地为王?”
“或许只是想为自己留条退路吧。”羽帆淡道,“朝中情势瞬息万变,狡兔三窟,方能自保。谁知道我那皇兄一旦登基,会不会突发奇想要来剿灭前朝遗老?”
“你认为羽岩会那么做?”
“就算他不会,我也会逼着他做。”星眸跃动无情的冷光,“不然你以为我三番两次前来造访齐威,所为何来?”
“为了勾起羽岩的疑心,以为你和老狐狸钉勾结?”东方傲会意地扬眉。
羽帆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东方傲也笑了。“我说你才是条滑溜溜的毒蛇呢。太子一向疑心病重,到时老狐狸有口难辩,也只有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了。”
“但愿如此。”羽帆冷峭勾唇。
“就算他不肯帮你,还有云霓呢。有朝一日你若真成了她夫婿,还怕她不帮你拿下皇城吗?”
“那也得她愿意派兵帮我才成。”羽帆沉声道,“否则单凭我现在手上掌握的兵力,还不够改朝易帜。”
多年来,他表面浪荡堕落,私底下却游访四方,试探羽竹国内各方势力,经营许久,总算拉到了几名盟友,只是尚不成气候。
要想发动兵变,他得再想法子争取包多外援……
“安心吧。”东方傲笑望他,看出他月复中疑虑。“你不是说过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吗?只要你肯亲自出马,还怕那娇公主不手到擒来,乖乖就范?”顿了顿,“话说回来,你究竟打算何时上路?”
接到信鸽捎来的信息后,东方傲以为羽帆会立刻赶往千樱,实行他拐诱王女的大计,但过了几日,他却还是赖在这将军府里,丝毫没有动身之意。
“你不是一向性子急吗?往常都是说风就是雨的,怎么这回动作如此之慢?”他不解地瞅着好友。
羽帆不语,凝着脸俯望城墙下千军万马,半晌,才低低扬声:“此去千樱,车马劳顿,我想还是多休息几天好。”
休息?!东方傲惊愕张唇。这是他这个再怎么痛苦,也要装出神采奕奕的好友说出来的话吗?他要休息?
“你最近身子不好?老毛病又犯了?”他关怀地追问。
“我好得很。”羽帆冷睨他一眼。
“那又为何……”东方傲陡地一顿,忽然懂了。“你是担心雨姑娘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怕她不堪旅途辛劳?”
羽帆板着脸,面无表情,他虽不说话,但东方傲却完全能从这异样的静默中体会他言外之意,他更惊讶了,因料想不到他的好友竟会对一个女子宠溺至此。
“你不对劲,羽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摇头,啧啧有声。“别告诉我你对她动了真心。”
“胡说八道!”羽帆冷斥,俊颊却微微发热。“我只是不想她在途中又病倒了,徒增麻烦。”
“那就别带她去。把她留在这将军府里,吩咐齐威好好照顾她就得了。”
“不成,我不放心。”羽帆直觉驳斥。其他任何一个侍女他都可以抛下,唯独她,非跟在他身边不可。他不愿想象一天不能见她的日子。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将军府戒备森严,你还怕她插翅飞了不成?”
“总之她一定得跟着我。”羽帆恼怒扬声,不容争辩。
见他动了气,东方傲虽不害怕,却忍不住担忧,他淡淡拧眉。“你想清楚,羽帆,就算作戏也得七分像,若是让云霓公主知道你心中还想着另一个女子,她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我知道。”羽帆凛着下颔,眼神阴郁。“我明白。”
这当中利害之处,毋须好友点醒他,他也早模清楚。只是,思绪虽明透,方寸却放不开,要他硬起心肠,拿雨儿和其他女子一般看待,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短短时日,她已成为他心上挣不月兑也甩不掉的包袱了,对她,他无法豁达。
“你总有一天得放开她。”东方傲继续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