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的冷漠,终于击垮了母亲最后一丝生存意志,抵达风城后数日便香消玉殒。
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只念着如何报复另一个女子,只把他当成一枚报复的棋子。
他,好恨好恨,恨透了这世间情爱纠葛,恨透了这荒谬无伦的一切!
他很孤单,夜夜如无主游魂般徘徊,如月当空,洒落的只是渺茫无边的寂寞。
直到那天,他偶遇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孩,那孩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与他同病相怜,一般的寂寞。
那男孩与他气味相投,一见如故,之后在他的引荐下,与他一起拜入风城最富盛名的武士门下习武。
男孩的聪明才智不及他,对武功剑术的领悟力却是远远胜于他,不过数年,男孩便练就了一身好剑法,被父亲提拔为他的贴身护卫。
那男孩,就是海浪……
风劲涩涩睁开眼。
饼往的记忆,早已如向晚暮色般蒙胧,唯有在梦境中,才显得格外清晰。
他翻身下床,随手披上睡袍,凭窗而立。
有多久不曾想起小时候了?有多久不曾如此心神不宁?
是否因为与父亲摊牌的时候近了,所以他才会这般焦躁不安?他怕吗?怕自己终究挡不住案亲的复仇,护不了千樱?
“风劲,你敢对我立誓吗?你做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千樱好?”水月在与火影前去边城前,曾如是问他。
“妳守住边城,我就能守住王城。”他对她许诺,“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王座,妳也不许雪乡毁约,出尔反尔进犯我国。只要我们能成功挑起雪乡和羽竹的战争,千樱一定会从此强盛起来。”
虽然并非完全有把握,水月仍是选择相信他。
这义无反顾的信任,是他一直强迫她给的,可真正得到后,却反而不确定起来。
他真的值得她信任吗?他处心积虑谋画了这一切,最终会不会反倒为千樱招来亡国厄运?
他下的赌注,真能连本带利讨回吗?
我愿意同你一起赌。
甜蜜的应许在风劲脑海里响起,他忽地神志一凛,袍袖里的指尖微微发颤。
珊瑚啊!被父亲培养来当成复仇工具的她,是真心决定跟随他吗?
我在风表哥眼底,算得上一枚将帅吗?
竟然有人会因为身为棋子感到高兴!只要他看重她,她不在乎自己是一枚棋子。
永远永远不要抛下我哦。
她这么怕遭人厌弃吗?是否多年来孤苦流离的生活,将她变成了一朵恐惧失根的浮萍,只盼着能抓住一点什么?
若是有一天,他也必须抛下她……风劲咬住牙,不愿深思这样的可能性。他挺直背脊,缓缓吐纳气息,迫使自己净空满腔复杂情绪,恢复一贯的冷静。
片刻,当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疾响,跟着,一声长长的嘶鸣划破静夜。
“启禀摄政王,有人传来密报。”
“拿进来。”他扬声道。
“是。”内侍恭谨地呈上密函。
他挑破缄泥,迅速浏览,片刻,脸色一变。
云霓回到王城了?!
怎么可能?!
听闻海浪亲自传来的消息,海珊瑚震慑不已。
“你说她没死?还进了王城?”
“不错。”海浪沉重地颔首。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没死?”她不敢相信,脑海一片空白。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今日我听说雪乡和羽竹的求亲使节已经分别住进王城的迎宾馆,毕竟是关于妳的婚姻大事,我想先去探探情况也好,没料到却在羽竹使节住的东厢庭院里瞥见了云霓公主。”
“她真的还……活着?”海珊瑚脸色惨白,唇齿发颤。
云霓不但没死,还跟着羽竹使节一起进了王城,她必然是听说王宫里出了个冒名公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甚而寻求外援。
糟了!明日风劲将设宴款待两国使节,到时若是云霓忽然现身……
“不行!不能让风劲见到她!”她惊慌地抓住海浪衣袖,“他会得知真相的,不能让他们见面!”
“我知道,珊瑚,妳冷静一点--”
“我怎能冷静?如何冷静?!”
云霓已经进王城了啊,明天就将入宫,若是他们俩见了面,那她怎么办?风劲一定会马上认出她是假冒的,他一定会震怒,气她欺瞒他、耍弄他。
他会恨她,恨死她了,他会马上将她踢到一旁,肯定不会再要她了!
“不成,我一定要阻止他们见面。”一念及此,她一颗心忽地冷硬起来,抬眸望向海浪,“带我去见她,海浪,我要去见云霓。”
“妳想做什么?”海浪皱眉,“她现在和羽竹使节在一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恐怕会得罪羽竹,惹来争战。”
“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她。”她狠狠瞪他,“你若不肯带我去,我自己去。”
“珊瑚--”
“我要见她!”
她歇斯底里的反应骇住了海浪,他惊愕地注视着神情近似疯狂的她。
“你带不带路?”明眸绽出阴森冷光。
他傻愣半晌,终于点头,“好,我带妳去。”
于是,在海浪的掩护下,海珊瑚乔装打扮,偷溜出宫,来到迎宾馆外。
迎宾馆毕竟是使节居住的地方,戒备颇为森严,海浪担心形迹败露,决定孤身进去,绑架云霓。
他吩咐海珊瑚悄悄躲在外头林子里,等候他将人带来。
月光皎洁,疏影横斜,海珊瑚藏在树后,一颗心几欲跳出心房。
云霓没死。她一直以为自己杀死了她,没料到她还活着。
她颤着心韵,想起当时她假扮成猎户的妻子,以世上难得找到与自己容貌如此相仿之人为由,热心地邀请云霓用膳留宿,与她促膝长谈。
云霓并未透露自己正在逃亡,也未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分,她亦假装不知,只热情地招呼她。
她留云霓住了两晚,这两夜,她无数次鼓起勇气意欲行刺,却总是在最后关头缩回手。
她对自己生气,恨自己懦弱无胆,一次次放过大好机会。
终于在第三晚,当她换上云霓的衣裳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时,云霓忽然醒来了,对她的举动起了疑心。
她不得不采取行动,握起早就预备好的利刃,对着云霓的胸口一刀插下,血花顿时飞溅,染上她的脸……
回忆至此,海珊瑚蓦地惊恐,双手正面前乱舞,仓皇地想挥开那不存在的夺魂血花。
别过来!别过来!闪到一边去!
别缠着她……
她一声低咽,瘫软地跪子,睁大一双眼,却什么也瞧不见,唯有一片残红。
为何没死?明明流了那么多那么多血啊!那凄艳的血,如晚霞夕照,一下子染红了她的世界。
为伺还不死?为何还要回来与她争夺风劲?
“……你是谁?绑架我意欲为何?!放开我!”云霓清锐的声嗓忽地闯进海珊瑚迷蒙的神志。
她身子一凛。
“我命令你放开我!听到没有?”云霓厉声喝斥。
她“命令”海浪放开她?海珊瑚敛下眸,忽地低低笑了出来,笑声破碎,断断续续,像风中摇摇欲坠的风铃。
就连身陷险境,云霓仍不改公主本色,如此庄重严厉的语气,多适合一个王家女儿高贵的身分啊!
她就做不到,再如何用心模仿,还是学不来这等风度。
她站起身,从树丛后走出来,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地射向云霓。
云霓见到她,顿时了悟,“是妳!”
“是我。”海珊瑚应道,以眼神示意海浪放开她。
云霓得了自由,也不急着月兑逃,淡声问道:“妳近日在宫里假扮我,过得还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