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眸光流转,在落定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身上时,忽地一震,像是认出了什么。她揽辔勒马,示意紫蝶也停下,两人躲在林间默默观察情势。
“你们……都怪你们撞伤了我的儿!我跟你们拚命,我跟你们拚了!”老大娘忽然站起身,疯狂地袭向白衣男子。
他身后那群黑衣大汉见状,一个个手按腰际,眼看就要抽出刀来。
“别动!”白衣男子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们。“是我们不对在先。”他苦笑,任由伤心的老大娘拳打脚踢。
饼了好一会儿,老大娘像是发泄累了,哭着坐倒在地。
“大娘,算了。”一个形容疲惫的中年男子上前来拉住她。“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妳就让他们带丁儿去找大夫吧。”
“可是……丁儿已经连续病了好几天,再加上这么一撞,我真怕他从此再也醒不来了!”老大娘放声痛哭。“前阵子才送走了他爹,若是丁儿也走了,留下我一个孤单老人,我……我宁可不活了啊!死了算了!”
“大娘,别这么说,大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妳千万别说丧气话啊。”中年男子劝她,指了指另一头的一小群人。“妳瞧,咱们还有这么多人陪着妳,妳哪里是孤单一个呢?”
紫蝶顺着中年男子指的方向瞧去,果见那儿或坐或躺、零零落落的约莫有十几个人,只是每一个人都面黄肌瘦,各自申吟,虽然听见老大娘哭号,却自顾不暇,难以伸出援手。
是难民吗?紫蝶蹙眉。这几天她和水月在边境交界处行走,偶尔会遇到像这么一小群形容惨淡的难民,他们都是从雪乡国来的。据说雪乡国已经连续几年收成不好,税赋又繁重,百姓们叫苦连天,有些人实在捱不了苦,纷纷往邻国迁徒。
只是山高水远,餐风露宿,吃不饱又穿不暖,往往还没到达目的地,便死了一大半的人。
紫蝶心一痛,就要翻身下马,水月见状,连忙扯住她衣袖。
“别担心,水月,他们都是普通人,不是山贼--”
“我不是担心这个。”水月神色阴暗。
她一愣。“那妳担心什么?”
水月不说话,瞳眸忽明忽灭,像是挣扎着什么,终于,她哑声开口--
“我得先走了,紫蝶。”
“什么?”紫蝶愕然。
“我知道我们说好了一起回千樱,不过我忽然想起还有件事待办,恐怕不能跟妳一起上路了。”
“怎么这么突然?”紫蝶难掩失望之情。“是很重要的事吗?”
她跟水月是一年前在西方大陆认识的,那时她爹已去世,她一个人孤单无依,幸而遇见了这个投缘的朋友,为她的生活添上许多色彩。
在这最寂寞的时候,与自己相依相伴的好友就要离开了,教她如何不难过呢?
“别这样,紫蝶。”见她写满浓浓不舍的眼神,水月嗓声更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很快会再见的。等回到千樱,随时欢迎妳来樱都找我。”
“我一定会去的。”紫蝶允诺。
水月欣慰微笑。“那就到时再见了。”她顿了顿,瞥了眼林中形容枯槁的难民。“去救他们吧,我想他们会需要妳这个大夫。”
“嗯。”
“那就这样了,保重。”水月倾身,用力拥了拥紫蝶,“别让他伤了妳的心。”她低声在好友耳畔道。
“什么?妳说谁啊?”紫蝶不懂。
水月没解释,长长凝视她一眼后,忽地马鞭一挥,转身疾驰而去。
马蹄声惊动了林中对峙的两方人马,同时往这个方向瞧来。
紫蝶怅然目送好友离去,直到她一身素黑的倩影完全消逸了,才翻身下马,盈盈走向昏迷在地的孩子。
“妳、妳是谁?”老大娘赶忙奔回孩子身边,展臂护住他。“妳想干什么?”
“老大娘,别怕,让我看看妳的孩子。”她温声道。
“妳是谁?凭什么看我的丁儿?!”
“我姓紫,是个大夫。”她简洁地回答。
“大夫?”老大娘惊疑地看着她。“女的?”
“是的。”紫蝶点头,早已习惯了一般百姓在面对女大夫时惶惑与不信的反应。
“妳真的是大夫?”老大娘老脸一亮,像遇见了救星,拉着她衣袖直嚷,“大、大夫,救救我的孩子!他这几天病得厉害,又发烧又咳个不停,刚刚还被马车撞上,晕了过去,我、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请妳一定要救救他啊!”
“妳放心,我会尽力的。先让我瞧瞧他。”
紫蝶蹲,首先检视小男孩的眼瞳、喉咙,又替他搭了搭脉。
脉象微弱,恐有生命之虞。
她心神一凛,起身卸下挂在马背上的包袱,取来医药包。
“他染上了风寒,耽误太多天,恐怕性命不保。”她一面迅速打开医药包,面对老大娘道:“大娘,妳想办法生火烧水,我先替他针灸一下,缓和病情。”
“针灸?”老大娘面色惊恐,“什么是针灸?”
“针灸是西方大陆很流行的治疗方法,和汤药双管齐下,能快速见效。”她解释,“妳放心,我在羽竹国也以针灸之术替不少人治过病,没问题的。”
说着,她已经找出用具,解开小男孩单薄的衣衫,对准穴位就要扎下。
“天老爷!”老大娘尖叫一声。
袖风一卷,一只有力的手臂箝住紫蝶皓腕。
“且慢!”白衣男子清朗的声嗓扬起。“针灸治病虽然有效,可万一错认了穴位,后果不堪设想。妳真的有把握?”
“请相信我。”紫蝶抬头,迎向白衣男子疑问的眼神。这一看,宛如一道雷电劈过,狠狠撼动了她。
她心神一震,差点拈不住针。
俊朗的眉宇,潇洒的丰姿,以及那晶亮瞳底隐隐流动的笑意--
是花信!
纵然十年不见,纵然他已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男子,她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是她挂在心头整整十年的那个人啊!
她看着他,呆了。
一弯月牙挂树梢,掩映枫红。
夜深了,也静了。原本伤心哭号的老大娘,因为紫蝶稳住了她孩子的病情,如今已搂着孩子在花信命人搭好的帐篷里睡了。
其它跟着一起逃难的人,紫蝶也一一看诊,熬汤药给他们喝,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待吃过花信一行人带来的粮食,喝过她熬的汤药,这些人也全睡下了。
紫蝶却睡不着,再一次确认那个叫丁儿的男孩病情稳定后,她站起身来,静悄悄地踩过一地落叶,穿树过林。
不远处,一条清澈的溪流婉蜒而过,花信一行人便在溪的对岸扎营,空地处升起了火,一顶毛皮帐篷外,几个黑衣大汉来回巡守。
他,在营帐里吗?
紫蝶停下步履,一时有些恍惚。晚风袭来,吹动紫色面纱,也勾惹着她一颗不安定的芳心。她皓腕一探,掌心接住一片红叶,怔忡瞧着。
秋风换叶色,君心在谁侧?
脑海里悠悠地浮饼这首短歌,她思绪迷蒙。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痴恋着他,而他呢?他是否还记得她?会不会根本忘得一乾二净了?
忽地,有人掀开营帐布幕走了出来,白衣飘飘,气定神闲,正是花信。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隐身在一棵大树后。
苞着花信走出来的,还有一个身材剽悍、神色冷硬的黑衣男子,最后,是一名装束帅气的男装丽人,五官绝美,眉宇间颇有一股娇贵之气。
三人走向溪畔,男装丽人拣了块大石头坐下,花信与黑衣男子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