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会被边缘化。”他淡淡警告,就这么一句话,简洁却犀利。
而且他说的是“你们”。
听过他的演说后,与会的镇民都强烈感受到他的冷酷与坚决。
他已经不把这里当成他成长的家乡,对他而言,绿园镇只不过是这项开发计画里不可或缺的棋子,他不会去关心一颗棋子有没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他要他们全数遵从他委托人的意志。
他会以最强悍的方式取得他想要的土地,就这么简单。
“他是来报复的。”镇民们如此耳语。
因为他们以前曾经排挤他、亏待他,所以他今日挟怨来报复。
为了达到目的,他究竟会使出什么可怕的手段?镇民们有些担忧。
他会故意去挑拨本来就对立的两派吗?他会在镇里掀起什么样不可预料的波澜?
他们一直是这么单纯的乡下人,能防得了一个都市人的机心吗?而且,还是充满复仇意念的机心。
他们担忧且害怕。
他们是该害怕。凌非尘冷漠地想,他慢慢开着车,白色法拉利的车子在这个纯朴的小镇显得时髦而嚣张。
做一名律师,有很多方式能为客户完成任务,他可以扮演一个慈祥温和的好人,突破对方的心防,也可以用高压凌厉的态度,造成恐怖感。
而这一回,他打算马鞭和胡萝卜并用。
法拉利优雅地在一户人家前停定,这是一间传统的三合院,占地不算小,一对姓李的堂兄弟分别带着家人住在这里。
两个堂兄弟表面上看来感情不错,可他们的妻子却对彼此看不过眼。
有意思。凌非尘低着头,最后一次阅读莫语涵为他摘记的重点,她已经对这户人家做过基本的调查,也找到了一些可以突围之处。
他下车,趁着堂兄弟出外工作的时候,前来拜访他们的妻子。
他先找到堂哥的妻子,递出名片。
“李太太妳好,我是双城的律师,敝姓凌,凌非尘。”
李太太接过名片,犹豫地看他一眼,用着生硬的台湾国语说道:“你是来谈卖地的事吧?可是我先生不在……”
“哦,我知道。刚刚另一个李太太跟我说过了。我只是想既然来了,也顺便来拜访妳一下。”
“另一个李太太?”李太太狐疑地瞇起眼,“你是说阿义的牵手淑真?”
“是啊。”凌非尘点头。
“她跟你说了什么?”李太太问,忽然察觉自己还没请客人坐,赶忙先请他坐下,“你看我多失礼,歹势啦。我倒杯茶给你喝。”
李太太斟了杯热茶,递给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淑真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凌非尘慢条斯理饮了口茶,“就说一些家常琐事,随便聊聊。”
“她有没有……嗯,她没提到我吧?”李太太故做轻松地问。
凌非尘没立刻回答,看了李太太一眼,状似有些犹豫,几秒后才微微一笑,“她说妳是个好嫂子呢,很照顾这个家。她说要不是妳里里外外张罗,这个家说不定会乱成一团。”
“没有啦,啊我们家阿文个性比较软一点,我当然要多帮他注意一些事。”李太太客套应,可这客套里,隐隐藏着机锋。她打量凌非尘,深信他并没有说实话,淑真肯定跟他嚼了不少舌根,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是啊,是啊,妳辛苦了。”凌非尘赞美,“我们这些在台北待久的男人都知道,现在像妳这种贤慧体贴的女人真的不多了呢!”他黑眸凝定着她,深邃温煦中却又隐约带着几分邪气,形成一种女人难以抵抗的男性魅力。
李太太脸一红,“妳太夸奖了啦,凌先生。”
“不是夸奖,是实话。”凌非尘笑,“就说这卖地的事……”他一顿,神色尴尬。
“怎么?”李太太察觉不对劲,她蹙眉,“是不是淑真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他故意轻描淡写,“只是她说妳本来想卖的,只是因为李先生不愿意,所以妳一切尊重他意见。”
“淑真说我想卖地?”李太太脸色一变,拉高嗓音,“我哪有?”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凌非尘赶忙陪笑道歉。
“你不用道歉,凌先生。”李太太气呼呼地,“我只是要跟你把话说清楚,其实想卖地的是淑真,这个女人是都市来的,一点土地观念都没有,只想着多分一点钱。”
是吗?原来如此。凌非尘不动声色地消化这有趣的情报,脸上却做出尴尬表情。“不好意思,李太太,都是我太多话了。这样吧,既然李先生不在,我改天再来拜访好了。”他连声致歉,起身离去。
只是挺拔的身躯刚走出这家厅堂,穿过院落,又悄悄闪进另一家厅堂,找到另一个李太太。
类似的戏码,在不同的场所上演,而他都是点到为止,没过于挑动分化。
裂痕既然已产生,他未来有太多机会见缝插针,不必急于一时。
离开李姓人家后,他又前去拜访了另一户人家,同样机敏地寻找人性的弱点,准确切入。
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决定今日的行程到此为止,白色法拉利驶到镇中心一家超市。
他停妥车,不顾行人好奇的眼光,径自走进超市,推着一台购物车,购买食物与日常用品。
结束在生鲜区的巡礼后,他推着车子来到调味品区,却听见了架子另一侧三姑六婆的闲话。
“妳听说了吗?那个凌非尘回来了。”
“凌非尘?谁啊?”
“妳忘了吗?那个死酒鬼老凌的儿子啊!他好爱赌的,到处欠赌债,连我老公都被他倒了几万块。”
“啊,妳是说住在贫民窟那个老凌?”
“对,就是他。说起来他虽然可恶,也有点可怜,他那个不肖儿子十几年前不是逃家了吗?后来老凌得了肝癌,他儿子光是寄钱回来,一次也没回来看他,老凌就这么孤孤单单在医院病死了。”
“既然老爸都死了,那个凌非尘还回来干嘛?”
“妳不知道吗?他是双城集团的代表律师,来劝人家卖地的。”
“嗄?他是律师?”
“我老公说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冷血的模样。听说他在台北很有名气,赚很多钱。我看他赚的一定都是见不得光的黑心钱……”
三姑六婆碎碎念,拿他不堪的过去对比他风光的现在,评语一句比一句狠辣,毫不留情。
凌非尘淡漠地听着,手上挑选调味品的动作未停。这些言语的利刀显然并未剌穿他身上防护的盔甲,他面容平静,情绪无一点起伏。
直到他听见另一道温婉的声嗓--
“别这么说他。王阿姨,周阿姨。”那道嗓音的主人轻声说着,像沁凉的流水,抚慰干渴的大地。“他没妳们想象得那么坏。他小时候家里穷,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了,我们应该祝福他。”
是乔羽睫!凌非尘僵住身子,不敢置信地听着这为他辩护的话。他掌心冒出汗,差点抓不稳手中一瓶牛排酱,赶忙将它拋入推车。
“……羽睫!”遭她直言点破两人的气度狭小,王、周两位妇人都有些尴尬。“妳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买菜。”她柔声道,“恬恬吵着要吃牛肉寿喜锅,我打算晚上做给她吃。”
“这样啊~~呃,妳别误会,我们刚刚也不是故意要说人坏话啦,只是大家都说,凌非尘是回来报复的,他不怀好意。”
“他为什么要报复?”她问,“这里是他的家乡啊!”
“哎,这个嘛……”两个妇人被她轻淡的反问弄得愈发尴尬起来,急忙转开话题,“对了,妳不是说要做牛肉寿喜锅啊吗?那赶快去生鲜区那边看看,今天牛肉有打折哦,我也买了一些,妳瞧瞧,颜色很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