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扮了个鬼脸,灵动的眼珠一转,拾起地上一罐水蓝色喷漆罐,食指点著下颔,煞有其事地端详了白色墙面好一会儿,忽地举高手臂。
刷、刷、刷,一阵痛快淋漓的疾喷,墙面立刻漫开一片颜色深浅不一的蓝。
他惊愕地瞪她,只见她换了一罐橙色喷漆,又是一阵肆意狂喷。
“你搞什么?”
她没回答,朝他鬼鬼一笑后,拿起另一罐紫色喷漆,恣意挥洒。
“你别太乱来!”实在看不下去,沈修篁终於忍不住出声喝止。
再放任她这么随便乱喷,这面墙很快便会成为惨不忍睹的调色盘了。
他拉下她挥动的手臂,强迫她停止动作。
“讨厌!别妨碍我啦,人家好不容易有创作灵感耶。”她挣扎。
他嗤笑,她居然有脸称这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为“创作灵感”?
“算我求你,别玩了。到时那些老人家进来看到心脏病发,我可不负责。”
“那当然,你又不是医生,怎么负责?”她微笑粲然,“该负责的是我啊。”
“你知道就好。”他横扫她一眼,“还不停止造孽?你真想害那些老人吐血?”
“你居然把我精心的创作称为『造孽』?”她镇睨他,颇感委屈似地,“你仔细看看,人家才不是随便乱画呢,这可是一幅黄昏夕照图呢。”
黄昏夕照?沈修篁挑眉,湛眸一转,认真审视起墙面--夹杂著蓝、橙、紫三色,清淡朦胧的色彩确实有点晚霞味道。但,构图太糟了,颜色的亮度彩度也不够细腻,话说得虽然好听,可归根究底也只是一时的胡闹恶搞。
而且在老人安养中心的交谊厅画“黄昏”,她是存心气死那些垂暮长者吗?
他白她一眼,“还是我来吧。”
他蹲,找了个空盆当调色盘,将几种不同色的油漆混在一起,融出一种以米黄为主调,看来温暖厚实的颜色。
“就是这个颜色。”他将油漆刷交给她,“涂吧。”
“遵命!”她调皮地行了个举手礼,转身就预备爬上工作梯。
“高的地方我来吧。”他阻止她,“你从下面开始刷,记得涂均匀一点,别凹凸不平的。”
“是!”她笑著点头,找了个合适的角落便开始动作。
他望著她开怀的倩影,一时间。胸瞠滚过某种异样的滋味。好片刻,他才爬上工作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专心粉刷墙面。
“……喂,你想不想去看一出舞台剧?”清脆的声嗓从他身下飘来。
“什么舞台剧?”
“果陀剧场的『Art』。”
“『Art』?”
“听说是一个法国女剧作家的作品改编的。”韩恋梅解释,“故事是说金士杰买了一幅画,结果引出李立群、顾宝明不同的看法,三个好友的友谊因此产生矛盾,”
“听起来很有趣。”他淡淡评论,“是什么样一幅画?”
“白色的画。”
“白色?”沈修篁微微蹙眉,微微弯俯望韩恋梅,“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她放下油漆刷,来到一方还未刷上新油漆的墙面,拿手指比划著。“想像一下,这是一幅画,没加画框的,全白的画哦,”
“全白的画?”他瞪大眼,“上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她严肃地,“勉强来说,你可以从这里到这里看到一条白色的斜线。”
“白色的斜线?”他怪问,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
“没错。”她点头,神情依旧严肃,“而且主角还花了两百万买这幅画。”
“两百万?”他愕然,瞥了一眼她藏不住眼中笑意飞舞的表情,忽地莞尔。
这一定是一出很有意思的讽刺剧。
“想看吗?”她问。
“嗯哼。”
“那我们下礼拜六一起去看。我已经买了票了。”
“好啊。”他没反对。
看得出来她很为他的同意高兴,眉眼整个笑弯了,看来甜甜的,极可爱。
他看著,嘴角不著痕迹浅扬,眉宇的线条也柔和了。他回过头,继续粉刷的动作,注视著逐渐渲染一片暖意的墙面,脑中意念跟著慢慢成形。他忽然……有了灵感。
闭上眼,他开始在脑中勾勃出设计草图--墙面可以挂上几个色彩鲜艳的方框,角落搁上几盏守灯,那根突出的梁柱刚好可以为室内的风格做个缓冲,对了,还得利用窗户和镜子做出比较开阔的空间感……
“你有没听见我说话?”不依的脆嗓唤回他思绪。
他眨眨眼,仍半处於迷蒙中。
“修篁?”
他心神一凛,一股难言的激动忽地涨满胸膛,三步并两步跳下工作梯。
“有没有纸跟笔?”
“什么?”
“我要纸跟笔。”他握住她肩膀,表情近似狂乱,“我有灵感了!”
她愣了愣,蓦地容色一亮。“我帮你去借!”话语方落,她窈窕的倩影已淡出门外,兴奋愉悦的程度不亚於他。
不过两分钟,她便为他借来几张白纸和一枝铅笔。他迅速抢过,立刻趴在地上飞快草绘。
她跟著蹲在地上,专注地追随他的笔触。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在纸上大略勾勒出心中所想,拿起来换了几个角度端详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头。
“画好了吗?”她柔声问。
“啊。”他这才惊觉她一直在一旁看著他,“画好了。”
“你很满意吗?”
“嗯,还呵以。”
“太好了。”她微笑清甜,“真希望能快点见到你设计的房子,一定很棒。”
沈修篁哑然,对著她充满信任的眼神,他好半晌竟不知该说什么。胸口像绞在一起的丝弦,紧紧揪扯。
他茫然站起身。
她也跟著撑起身子,可才稍稍打直,便倏地踉跄。
他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她在他怀里摇头,“只是有点头晕。”
“怎么会头晕的?”他揽著她,慢慢将她带往角落一张椅子,扶她坐好。
“没什么,大概是昨天值大夜班……”
“你昨天值大夜班?”他愕然打断她,“那你还今天一大早就起来?”
“啊,那没什么的。”她察觉他语气中的责怪,急忙解释,“昨天晚上没什么病人,其实我在医院里也睡了几个小时……”
他捧住她的脸,以一种温和中不大严厉的眼神阻止她继续。
她心跳一停。“怎、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他没说话,湛幽的昨慢慢地、慢慢地黯淡,像淀了无数心事,好深,好沈。
“修篁?”她颤声唤。
“……我竟然一直没发现,你这里,都是黑眼圈。”温暖的拇指,轻轻抚过地下眼皮。“你一定很累,对吧?”
“我--”她说不出话来,心韵迷乱。
“傻瓜。”他揽住她秀颈,让她靠入自己胸怀,“干嘛对我这么好呢?你每天这样透支自己的体力,总有一天会累坏的。”
“不会的。我一点也不累。”她拚命摇头。
他闭了闭眸,为了她慌乱的反驳心口更加揪紧。
明明就累了啊,为什么不肯承认呢?明明就无法撑持了,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都是我不好,恋梅,连累你了。”他哑声道,收拢臂膀。
“不,你别这么说,不是那样的……”
“已经够了,恋梅。”他稍稍推开她,凝望她的眼神温煦而深邃。“我答应你,我会振作起来,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所以你不需要再这样勉强自己。”
“我……一点也下勉强啊。”韩恋梅摇头,喉头莫名一酸。
奇怪啊。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一直在盼著他能重新振作呢?为什么当他终於对她许下承诺时,她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