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眸,感觉熟悉的疼痛在胸口抽紧。
虽然过了这几个月,那天赶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的遗憾已淡去许多,但每日捻香祝祷时,仍微微心酸。
“又给你妈上香了啊?”罗父低沉的嗓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
“嗯。”她轻轻应道,将香束插上香炉,合掌拜了拜。
“你妈在天之灵,听见你每天跟她说话,一定很高兴。”说著,罗父也捻起一束香。
罗恋辰看著他祭拜的动作。“我只希望她真的能听见我说的话。”
“一定能听见,怎么会听不见?”将香束插好后,罗父转身望向女儿,看著她依然憔悴的面容,他叹口气,“别太怪自己了,恋辰,这都是命。”
她低头不语。
“谁也没想到你妈会……走得那么快。”罗父深吸一口气。“虽然她最后没能见到你,不过只要你过得好,她一定就放心了。”
“嗯,我知道。”罗恋辰顺从地点头,一面扶著父亲来到沙发上坐下。“要不要我沏杯参茶给你?爸,今天天气满冷的,暖暖身子比较好。”
“好啊。”
几分钟后,罗恋辰端著一盅参茶回到客厅,递给父亲。
罗父一面喝,一面偷偷瞧她,又是蹙眉,又是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察觉父亲异样的神态,她挑了挑眉。“什么事?”
呷啊。”被当场逮到,罗父老脸微热,尴尬地饮了一口茶。“唱片的事还顺利吧?你前几天不是说对录出来的效果不太满意?”
“是我自己弹得不好。”她简洁应道,“不是效果的问题。”
“弹得不好?会吗?唱片公司的人都跟我说你弹得非常好,我也听过试听带,觉得不错啊。”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外行,听不出细微的分别。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琴声并不是她想要的,即使只偏差丁一点点,对她而言,就是天差地远。
“到底是哪里弹不好?”看出她自嘲的神色,罗父忍不住疑惑。
“……我若是知道就好了。”她苦笑。就连她自己也找不出原因。
罗父瞥她一眼,许久,像终於下定决心开口,“要不要请教一下白老师?”
她身子一僵。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冷著嗓音,“他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
“我知道你为了你妈的事跟他闹得不太愉快,不过毕竟他也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那时候正值你重要关头,他也是不想打扰你嘛。”
“别说了,爸。”
“你跟他吵架以后,他还偷偷来问过好几次,我看得出他很关心你。”
“他只是担心我的手!”她负气地喊,“根本不是关心我这个人。”
“如果照你所说,你们已经没有师生关系,他干嘛还要担心你的手?你能不能弹琴,跟他又有什么关系?”罗父语气平静,言词却犀利。
她一窒。
“别耍脾气了,恋辰。”罗父叹气,“别把你妈的死怪罪到他身上,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我才……才不是耍脾气!”她握紧拳头,下唇咬出白痕。“总之我跟他之间有许多问题,爸不了解。”
“你不是一直很崇拜他吗?”
“崇拜又怎样?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一点也不?”罗父蹙起眉。“你以前不是还常说,你听他的曲子听了百遍、千遍,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了解他的人了?”
“那是我……太天真了。”罗恋辰别过头。
天真地把一颗心捧给他,天真地以为他一定会有所回应。
可她错了。并不是对一个人痴心便一定有回报的,并不是傻傻地为他实现他的梦想,他便会因而感动。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明知无望,还执著深爱著一个人。
她只是平凡的女人,也希望能被对方所爱,能享受两情相悦的缱绻。
她只是个……凡人啊!
“……放点音乐来听听吧。”
旁徨迷惘间,她听见父亲这么说道。
她没理会,只是怔怔倚著窗棂,任他拣了一张CD,打开音响。
不一会儿,清澈的琴音流泄,初始的旋律像一柱擎天瀑布,气势涛然,一下子震动了她的心。
好熟悉的音韵。她茫然眨眼,下意识在记忆库里搜寻。
待瀑布削薄了危危山壁,直冲入谷,化为细细呜咽的山涧时,她蓦地恍然大悟。
是那首曲子!
是当年引领她与白谨言相识的钢琴曲,那首他只谱了一半的曲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
纤葱十指,紧紧抓附木头窗棂,指节因极度的使劲而泛白,蒙胧的眸瞪向音响,激动失神。
溪流、春泉、平湖、海涛、流云、落雨、飞雪,澄澈的琴音精准而动情地诠释了流水的各种姿态,正如感情的世界,千变万化。
这是……白谨言的琴声,不会错的。
她颤著呼吸,咬唇听著属於他的美丽琴声,一颗心怦然悸动,一下悬空,一下垂坠,无法安落。
为什么会是他的琴声?怎么可能是他的琴声?
他不能再弹琴了,不是吗?他早就失去“钢琴之手”了啊!
这里,还有这里,以他曾受伤的手,绝对表现不来这样的技巧,不可能!
可这明明是白谨言的钢琴曲,是他的风格,她知道,不会有错。
那么,他终於谱完这首曲子罗?为谁写的?又是谁能如此维妙维肖地弹出他的声音?
是谁?!
满月复疑问一如炸弹瞬间在她体内爆开,激起心海狂涛骇浪。
是谁弹出了他的声音?是谁让他谱出这首曲子?是谁?究竟是谁?
这首曲子该是属於她的啊,他的声音也该只有她能弹,为什么?!
莫名的狂躁攫住罗恋辰,她双腿一软,几乎是踉舱地往音响奔去,颤著手,取出扰乱她心神的CD。
除了制造光碟的厂商标志,上头什么也没写,没有曲名、没有作者,什么都没有。
她蓦地转向父亲。“这是谁的CD?是您买的吗?”
“不是买的。”她的震惊仿佛早在罗父意料当中,他相当冷静地解释,“是一位楚先生拿过来的。”
她一楞,“楚先生?”
“他说是白老师的朋友。”
白谨言的朋友?楚怀风?
“那他有没有说这是谁弹的?”她急促地问,“是谁能弹出这样的声音?”
“他没有说,只要我放给你听。”
“嗄?”
“他说,只要你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罗恋辰闭起眸,想起与楚怀风在电话里的对话。
“……那天,我把你的试听带拿给他听,整整一个晚上,他听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便忽然发疯了,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整整两天两夜,他不吃、不睡,连水也不喝,终於谱完了这首曲子。”
“不吃?不睡?”
“对。然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足足吊了三天点滴。”
她月复部一沉,像遭人重击。“他干嘛、这样折腾自己?”
“一回到家,他马上坐到钢琴前开始弹,整整练了一个礼拜。”
“什么?”她大惊。“你是说这曲子是他弹的?”
“还会有谁?”
“可是他的手——”
“是他弹的。”
“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他明明不能弹了啊。”
回应她的,是深沉至极的嗓音。“你看了就知道了。”
罗恋辰震颤莫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怀风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敢继续追问,怕听到的,是无法承受的答案。
所以,她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听这首曲子,这首听说叫做“那年我遇见你”的曲子。
愈听,心愈痛。
与他之间的回忆像泛黄的老照片,一幕一幕掠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