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听见了?”
“嗯。”她点头,再望向他时,已是满脸粲笑。
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恋辰,你——”
“我知道老师喜欢我,那就够了。”她甜甜一笑,拉著他胸前围巾,踮起脚尖,轻轻啄吻他的唇。
这意思是,即使他真正喜欢的只是她的才华,她也无所谓?
白谨言思绪汹涌,惊疑不定。
“老师,我想弹琴。”她突如其来道。
“现在?”
“嗯,我想弹『爱之梦』。”星眸璀亮,“我有预感我现在一定能弹得很好。”
那预感没错,她确实弹得很好。
那一天,她的钢琴生涯宛如出闸的骏马,飞越了一个高高的栅栏,从此意气昂扬,直冲云霄。
李斯特的“爱之梦”,她弹得畅快淋漓,情生意动;而白谨言特地为她安排的自选曲“莫札特第二十一号”,她更弹出了令维也纳人惊艳的水平。
一年到头举办各种莫札特纪念演奏会的维也纳,对演绎其作品的表演者之严格挑剔举世闻名,可偏偏,白谨言就为罗恋辰选了莫札特,还指定一般人耳熟能详的二十一号。而她也不负他期望,弹出的琴声清澈澄透,无一丝杂音,被乐评们赞赏为天籁。
在罗恋辰刚满十九岁的这年春天,她风华初绽,以维也纳为起点,步上音乐的征途。
接下来两年,白谨言为她报名了各项国际比赛,而她也连战皆捷,不仅得到了欧洲乐坛的注目,就连亚洲的唱片公司也找她录制专辑,故乡台湾更极力邀请她回国表演。
他陪她录制了两张专辑,一张莫札特的作品,一张李斯特的作品,也陪她回台办了两场蚌人演奏会,而因为两人都拥有一双美丽的手,甚至合拍了一支手表广告。
无论她在哪里,他肯定就在那里,仿佛是她专属的经纪人,形影不离。
然后,在她二十一岁这年,他替她报名了每五年才举行一回的华沙萧邦钢琴大赛。
“萧邦?”听闻这个决定,罗恋辰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你开玩笑!华沙萧邦大赛?凭我怎么可能……”
“你当然能。”他斩钉截铁,“我有信心。”
“可是——”她心慌意乱。
是华沙萧邦钢琴大赛耶!每五年才举行一回,还不一定次次颁出金牌首奖的萧邦大赛,评审标准之严苛,世所共睹。
阿格丽希、阿胥肯纳吉,曾在萧邦大赛中大放异彩的钢琴家,都是难得一见的明星,就连人称鬼才的波哥瑞李奇,也在比赛第三轮惨遭滑铁卢,就凭她——
“我想我不行的啦,老师。”她拚命摇头,展袖拭了拭前额冷汗。
“你行的。”白谨言低语,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亲匿地拥著坐在钢琴前的她。“我相信你。”性感的气息逗弄她敏感的耳垂。
罗恋辰一颤,低吟一声,偏转娇颜,与他的唇相接。
他轻轻地啄吻她,一记,又一记,温柔而缠绵,直到她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扬起水蒙蒙的眸,她不依地睨他一眼。“你好讨厌!每次都用这种方武说服我。”哑声的嗔怨听不出怒意,反倒饱含撒娇意味。
“你真觉得讨厌吗?”他坏坏地问,俯首又偷了一个吻。
“嗯——”罗恋辰说不出话来,玉颊嫣红,柔唇因他的滋润而水亮,像极了一颗诱人的美味樱桃。
他一阵情动,不觉一口咬下。
这个吻,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他衬衫半敞,露出阳刚结实的胸膛、她洋装半褪,酥胸若隐若现。
有数秒的时间,白谨言几乎想就这么将她推倒於钢琴上,疯狂地与她。
幸亏她轻柔的嗓音唤回他残余的理智。“不行!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说著,她推开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
他猛一回神,这才想起自己跟她还在学校里,就算门上了锁,也随时可能有学生敲门打扰。
白谨言急忙后退几步,猛然拍打自己脸颊,强迫自己冷静。
“别打得那么用力啊!”她心疼地望他。“脸都红了。”
“脸红也要怪你。”他倚著墙,极力平顺过於粗重的气息。“小妖女!”语带斥责,湛眸却是笑芒闪烁。
罗恋辰跟著笑了,清隽的笑声掩不去得意之情。
他假意怒瞪。“你究竟参不参加比赛?”
“参加,参加,当然参加。”她举高玉手作投降状。“老师大人的命令,学生敢不遵从吗?人家参加就是了。”樱唇半不情愿地嘟起。
孩子气的表情令白谨言微微一笑。“这才乖。”
罗恋辰睨他一眼,接著,右手搁上琴键,随手弹了一串流畅的琶音,然后停下手,望著琴键深思。
察觉到她忽然低落的情绪,他走上前。“在想什么?”
她不语,扬头痴痴地望他。
“怎么了?”
罗恋辰拉过他的手,一根一根扳弄著修长的手指,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老师。”
“嗯?”
“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弹出你的声音?”她问,凝视他的眼眸极为认真。
白谨言一怔。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快要抓到你的声音了,可一下子它又离我远去。”她颦眉,无意识地把玩他的手。“我真怕自己永远弹不出来。”
“弹不出来……也没什么。”他涩涩地开口。
“不!我答应过你要弹出来的!”她锐声喊,神情执著也倔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弹出你的声音!”
她激动得掌心都冒汗了。
靶觉到与他交握的素手微微泛出的湿意,白谨言心一紧,胸膛漫开某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神情复杂地望向她。
“我真的……很想弹出你的声音。”仰望他的容颜苍白若雪。“真的!”
“你现在就弹得很好,恋辰。”白谨言伸手轻抚她微凉的颊。“手指运劲恰到好处,音准跟指法都十足完美,琴声很清晰,很透明,很好听。”
“可那……不是你的声音。”她痛楚地敛下眸。
“试著将左右手的时差表现出来,放松一下速度的限制看看。”他低声建议,“萧邦可以帮你。”
“萧邦可以帮我找到你的声音?”她对这说法感到疑惑。
白谨言淡淡一笑。“某方面来说,是的。”
罗恋辰蹙眉,咀嚼他话中含意,看得出她还不十分明白,但那双眼已绽出犀利辉芒。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一定要在这次萧邦大赛中弹出老师的声音。”她坚决地宣称。
白谨言意味深长地问:“即使你很可能因此错失得奖的机会?”
“嗄?”她一楞。“为什么?”
“你大概不晓得吧?其实我参加过华沙萧邦大赛。”他涩声道,“结果在第三轮被淘汰了。”
“真的?”她惊异地瞪大眸。“为什么?”
“因为评审不喜欢我表现萧邦的方式。”他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解释,“对他们来说,我的弹法可能太反传统了些,不够中规中矩。”
反传统?不够规矩?
罗恋辰还是不懂。
“你能不踩弱音踏板,弹萧邦的第三号奏鸣曲吗?”他笑问。
不踩弱音踏板?完全以巧妙的指力表现强弱音?
“我知道了。”她点头,明眸点亮决心的火苗。
不论怎么困难,她决意要弹出令听众与评审印象深刻的萧邦。不是阿格丽希的萧邦,不是阿胥肯纳吉的萧邦,也不是鬼才波哥瑞李奇离经叛道的萧邦。
她要弹的,是白谨言的萧邦,是他的声音。
只要他的声音能重新在这个世界上响起,他应该就不会那么遗憾自己失去了“钢琴之手”,那双偶尔会陷入深沉忧郁的眸子,便能够永远辉煌灿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