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试了。”她只瞄了一眼,便随意挥了挥手,“全部不合格。”
她怎么知道?
“……你确定吗?”他语气平板,“也许看外表不准。”
“先生,是你拉小提琴还是我拉?”她好玩似的睇他,“我玩小提琴十几年了,连琴的好坏我都认不出来?”
他以一种“那可难说”的眼神回凝她,脸上却依然挂著冷静神情。
席薇若自然看出他的不信,轻声一笑,“好吧,看样子本小姐不亲自示范一下,是无法点化某只笨驴的。”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接著站起身,随手抓起其中一把小提琴,以一种优美的姿势架在肩上。
调弦、试弓,不一会儿,清丽的琴音流泻出微微哀伤的曲调。
“好听吗?”她问。
“嗯。”他点头。
“再听听这一把。”她抓起另一把小提琴,重复一遍方才的程序,同样哀伤的曲调,音质却稍稍不同。“这个怎样?”
“这个嘛──”他沉吟,试著分辨两把小提琴的优劣,却没办法。“真不好意思,坦白说,我听不出来。”
“那当然,因为你毕竟不是玩音乐的人嘛,耳力差一点是正常的。”她说,秀眉挑起的弧度明明那么狂傲,可唇角扬起的微笑却嫣然动人。“告诉你,这一把比刚刚那一把好,音质比较清润,高音的地方不易走调。”
他不语,湛眸紧盯著她。
“不信?我拉高音给你听。”她分别以两把小提琴拉了一段相同的高音,果然第一把的声音略嫌破碎。“服气了吗?”
他咬牙颔首。
接下来,她又继续试了其他四把小提琴,每个都让她挑出些毛病,不是高音上不去,就是低音下不来,要不就是声音不够清亮、不够饱满、不够圆润,甚至连抓起来的重量不顺手,她都可以挑剔。
“我早告诉过你,这些都不合格,全是垃圾。”最后抛下的那句话,几乎击碎庄意森残余的自制力。
“这是苏黎世市内能找到最好的小提琴。”他凛著下颔解释。
“那就是苏黎世的音乐水平太差。”她不屑地冷哼,“可能金融之都的人都忙著赚钱吧,没时间好好提升文化素养。”
一把小提琴的品质,居然能扯上文化素养?这女人也太嚣张了吧?
庄意森绷紧身躯,费尽力气命令自己克制,千万别当场对客人发飙。他默默弯腰,将一把把小提琴仔细收入琴盒。
虽说这女人没一把瞧得上眼,可这其中无论是哪一把都要花去他将近三个月的薪资呢。
察觉到他的不悦,她抿嘴一笑。“喂,我拉一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他一愕,抬起头来,“什么?”
“要不要我拉一首曲子给你听?”
“你刚刚……不是拉了吗?”
“那怎么能算?”她挥挥手,“乐器品质那么差,我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随便玩玩“.他拧眉。
“不是我自夸,我的琴艺不错的,有机会欣赏是你的荣幸。”
炳──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听听看嘛。这是我明晚要表演的曲子,都还没人听过呢。你听听看,给我一点意见。”
“我只是门外汉,恐怕没办法给什么好建议吧。”
“反正我本来就没期望你给什么专业指导啊,只要告诉我好不好听就行了。”她朝他皱皱鼻尖,率性的举动看来俏皮。
为什么她能一面说著气人的话,一面又摆出这么可爱的模样呢?庄意森无法理解,但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微微失了速。
“你要听吗?”
他没说话。
“你当然要听啰。”她迳自下结论,“这可是三生有幸呢。”翩然旋身,她回房取出那把被凯萨琳摔坏一角的小提琴,调了调弦。
调过音后,她将小提琴正式架上半的肩颈处,红铜色的琴身与白皙的肌肤形成奇妙的视觉效果。
他呆了呆。
“坐下啊。干嘛傻傻站著?”注意到他一直僵硬地站著,她忽地转头命令。
他依言在沙发上落坐。
席薇若挑扬唇角,噙起一抹自得傲气的微笑,忽地小腿一扬,将饭店提供的柔软拖鞋踢开,然后伸手按住他肩膀。
他吓了一跳,“干嘛?”
“借我一下。”她轻笑,将重心压上他肩膀,赤果的玉足踩上沙发,接著,踏上了玻璃几。
他惊愕地看著她高高站在玻璃几上,“席小姐,这样很危险……”
“我只是在做预演而己。”
“预演?”他蹙眉,“莫非你明天也要像这样站在桌上表演?”
“没错。”她愉悦地点头。
赤著双脚,穿著迷你裙,还有一件只要弯下腰就能清楚看见胸峰曲线的罩衫?
她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
莫名的火苗烧上庄意森胸膛,他瞪视面前正眯起眼、玉足有节奏地点著玻璃几的女人。
她才几岁?二十二、二十三?
明晚参加聚会的宾客,肯定跟她一样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她穿这样表演,难保不会出问题!
他深呼吸,正想义正辞严地训诫一番时,悠扬的琴音抢先回旋在室内。
那并不是正统的古典小提琴曲,节奏快速的音律以及她扭腰甩发的动作,在在显示了这是一首狂放的现代创作。
她拉起小提琴,与他想像中那种矜持高雅的千金小姐大不相同,她是狂野的、放纵的、自得其乐的。
她甚至边表演边跳舞,白润的双足在玻璃几上灵巧地跳跃。他瞪著,朦胧地联想起古代传说在金盘献舞的赵飞燕。
但她当然不是那温柔似水的古典美人,她是席薇若,他见过最自以为是的女人。
乐音,在他怔忡间缓缓低逸,席薇若放下小提琴,伸手拨去垂落眼前的发绺。
“好听吗?”
他点头。
“我这把小提琴的音质比你拿来的那些都棒吧?”
“的确。”这一点无可否认。就连他这个外行人一听,都能立即清楚分辨高下。
“服气了吗?”她又问一次。
他一怔,半晌,不禁莞尔。
原来她之所以坚持要在他面前表演,就为了证明她的小提琴最棒,好让他心甘情愿地服气。
这古灵精怪的女人啊!他究竟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想,嘴角扬起一个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微笑。
席薇若眼眸一亮,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后,朝他伸出手。
他会意,接过她柔女敕的掌心,帮她下桌。
她踏上沙发,却没有下地,连人带琴直接旋入他怀里。
“怎么?”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忽地脸颊一烫。
“啊。”她凝睇他,眼眸愈来愈亮,“你害羞吗?”伸手抚过他淡淡刷红的颊,唇畔尽是恶作剧的笑意。
他不禁有些困窘,轻轻推开她,站直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表演得很好,席小姐。祝你明晚的演奏一切顺利。”他端正俊容上的神情。
她眨眨眼,“你要走了吗?”
“是的。”
“那赔偿呢?”
“请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席小姐,我会托朋友帮忙寻找好琴。”
“如果我不给呢?”她细声细气地问。
他神色一凛。
她则甜甜一笑,伸手拽住他的领带,“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可以商量另一种赔偿办法。”
“席小姐,请别开玩笑。”他试图拨开她的手。
她却不肯轻易松开,“我是认真的。你们摔坏我的小提琴,我要求赔偿。”
庄意森怒视她。
望见他愠怒的表情,她忽地笑了,放开他的领带。“干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啊?莫非怕我吃了你?”
“席小姐!”
“我不是说过叫我薇若吗?”
“薇若小姐──”
“薇若。”她微笑,以中文强调。
“薇若。”拗不过她,他只得用中文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