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华尔滋舞曲落下了最后—道音符,乐队停顿几个拍子后,接著演奏起一首热情奔放的曲子。
“比才的『卡门』。”程水莲扬起一串清脆笑声,“这个好。”
“来吧。”齐京朝她伸出手。
两人手牵著手,在众目睽睽下走向舞池,原本打算跳舞的人此刻都已识趣地避开,留给他们恣意挥洒的空间。
一踏进舞池,程水莲立刻甩开齐京的手。他微微惊愕地瞥她一眼,她却高傲地抬起下颔,星眸以一种绝对妩媚的角度睥睨他。
开始了。
她舌忝了舌忝玫瑰色菱唇,藕臂如水蛇扭动,无声地暗示他。
他冻立原地,难以相信她竟在公众场合做出如此烟视媚行的姿态。
“怎么?快跟上拍子啊!”她拍了拍手,脚尖轻巧在地上一点,跟著纤躯一旋,白色裙摆摇曳美丽弧度。
他定了定神,总算记起要跟上,凭著课堂上跟老师学来的舞蹈技巧,微微僵硬地摆动身躯。
她是美丽浪荡的吉普赛女郎,他是臣服於她致命魅力下的可怜男子。
她的舞姿狂放骄纵,他却有些迟疑踯躅。
贝引、诱惑、痴迷、抗拒。
两人的舞路几近天衣无缝地演绎出舞曲的意涵,众人看得皆是讶异万分。
“跳得真好!”
“真是天生一对!”
“没想到十几岁的孩子探戈跳得这么好!”
赞叹声此起彼落,人们看到的只是他们奔放优雅的舞姿,却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子,这同可是乖乖地跟随灰姑娘的舞步。
“你说得没错,果然很丢脸。”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齐京不甘心地抛下一句。
“哪里丢脸了?”她唇间噙起的笑意好放肆,“我们跳得很好啊!”
“跳得好的人是你。”他抿唇。
“你也不错啊,第—次跳能有这种表现很棒了。”
“谢谢你的鼓励哦。”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别这么小气嘛。”她扬手送了个飞吻给他,星眸璀亮俏皮,“每次都是你带舞,偶尔让我带—次会怎样?”
“我们不是第一次共舞吗?”他迷惑了。
“啊。”她差点忘了,对齐京而言,这支舞可是他们的“第一次”呢。“我一时兴奋,冲昏头了。”随意编了个藉口。
他却没那么好骗,深深望她,“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她佯装不懂。
“你变了。”他随著一个猛然强烈的节拍揽过她臂膀,一面低声道:“自从那次受伤昏迷后醒来,你好像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脾气变差了,可也……变得比较有主见了。”低沉的嗓音掠过难以分辨的情感。
她心一跳,扬眸迎向他复杂的眼,“那又怎样?你……讨厌吗?”
他不语。
“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知道答案,迫切地追问。
“……不知道。”
“不知道?”她舞步一晃,感觉一股莫名的失望攫住她。“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忽然停下舞步,静静凝望她。
她跟著停下来,屏息等待他的回应。
终於,他开口了,沙哑的声调让她的心一阵抽痛。“我想……我宁愿要以前的你。”
她心跳一停。
“为、为什么?”以前的她有什么好的?又胆小、又懦弱,除了对他唯命是从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你为什么要以前的我?”她白著脸瞪他,全身发颤,“以前的程水莲根本是……根本是白痴一个!什么都不会,又爱哭——”连她都讨厌那样的自己。“为什么你宁愿要她?”
“因为她——”他闭了闭眸,衍佛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说出口,“喜欢我。”
“什么?”
“因为那个程水莲……喜欢我。”俊颜掠过一丝自嘲,“可现在的你,却巴不得离开我。”
他说什么?
程水莲脑海倏地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只除了蕴藏在齐京话中那股说不出的沉重与哀伤。
她觉得透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望他。
“不用这样看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别过头,涩涩苦笑,“只是我……终於懂了。”
“懂、懂什么?”她心慌意乱,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想被我束缚,对吗?你有自己的梦想想完成,对吧?”他低语,“所以我决定……放你走。”
她一震,“什么?”
“我们解除婚约。”他回过头凝望她,唇角微笑淡然,若有似无,“我不再强迫你了。”
语毕,他旋过身,大踏步离去。
她怔望著他逐渐消逸在人群中的背影。
他竟然就那样走了,将她一个人抛在空荡荡的舞池里,抛在这窃窃私语的人群中。
因为他说要放她自由,因为他决定不再束缚她了,所以把她一个人抛下……
什么嘛!这自以为是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他要帅吗?装潇洒吗?以为他说放过她,她就会开心吗?
他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他简直……莫名其妙!
程水莲绷著身子,感觉血流里一股强烈的怒意激动滚窜,从脚底直街上脑部,遍及四肢百骸。
“过……过分!”她咬牙,恨恨低语,握紧了双拳,拚命忍住体内排山倒海而起的激颤,一次又一次深呼吸,—次又—次强迫自己冷静。
可太难了!一想到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开,她心绪便无法平静。
他是什么意思?要跟她说再见吗?或者以后再也不见了?
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永远见不到他了……
好痛!
程水莲忽然感觉胸口一阵揪疼,彷佛一只手正毫不留情地撕扯著,要让她的心四分五裂。
她的心要碎了……
“笨蛋,你这个笨蛋!”她喃喃骂著,泪水不争气地烫上眸,凝成一团伤心薄雾。“不许走,不许离开我,不许丢下我……你听到了吗?”
极度的伤痛如巨石般狠狠压住她胸口,她细细喘气,双腿一软,无助地跪倒在地。
周遭,响起了嗡嗡议论。
他们在笑她吗?她迷蒙地想,可却什么也听不见。
随他们说吧,她不在乎,她不在乎其他人想什么、说什么。
她在乎的只是那个无情抛下她的人……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她睁大酸涩的眼,拚命想看清那个慢慢淡去的人影,可却抓不著、见不到。
命运的巨轮终於转动了,如她所愿地改变了方向,可为什么他离去的背影令她如此苦痛?
她,就要失去他了……
极度的惊惧,在她体内以令人恐慌的速度蔓延,迅速占领她的身、她的心、她扎魂。
她无法忍受,扬起泪眼,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喊出声——
“不——要——走——”
第九章
“不许丢下我,齐京,不准你离开我!”痛楚的呐喊甫逸出唇,密长的羽睫立即扬起,露出一对失了魂的黑玉。
“你终於醒了。”平板的声嗓拂过程水莲耳畔。
她一惊,转过头,望著正俯身察看自己的女人。
女人秀眉微颦,薄唇紧抿,眸光锐利,仍是一贯严厉的神情——是齐京的母亲。
程水莲迷惘地眨眨眼,伸手按住忽然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我怎么了?”
“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
她皱眉,努力回想,“我只记得我们在跳舞,然后齐京说——”
对了,她想起来了,齐京说要解除婚约,他说要离开她!
心脏再度强烈绞痛,她颤著呼吸,仰望齐夫人,“他……齐京呢?”
“他在另一间病房。”
“另一间病房?”程水莲愕然,“怎么回事?他怎么了?生病了吗?”她紧紧抓住齐夫人的衣袖,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