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他们的身影逐渐远离篮球场后,程水莲才旋回身,恰恰迎向四束惊异的眼光。
是齐京与温泉,两人几乎是张口结舌地瞧著她。
“你们看什么?”她蹙眉,“不是在比赛吗?”
“……”
比赛结果,八比十,竟然还是齐京赢了。
温泉不甘心地哇哇大叫,“怎么会?又是你赢了?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弱点啊?”
“我也很想知道。”齐京只是这么酷酷地应道。
“不行!我投降了。”温泉无奈地高举双手,转过身,对程水莲道歉,“不好意思,水莲,这次帮不到你。”
“没关系。”她温婉微笑,望著面容沮丧的他,忍不住冲口问出—直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为什么你不跟他比棒球呢?温泉。”
“当然不能喽,比棒球的话我一定赢。”
“那不是最好吗?”她不解。
“那不公平。”温泉摇头,“我打棒球都超过十年了,教练出说我有天分,不是我自夸,我的技巧已经接近职业级了,跟—个业余的比赛有什么意思?赢了也不光彩。”
“可是——”
“我可是以职棒为目标呢。”提起这个,温泉整个人精神都来了,神采飞扬。“未来的职棒选手可不能做这么没志气的事。”
程水莲闻言,心脏重重一扯。
未来的职棒选手……他可知道,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未来了?
“等我成了职棒选手以后,你们要来看我比赛哦。”没察觉到她异样的神情,温泉依然兴奋地喊著,“齐京,你也要来。我打棒球可没篮球这么逊,保证让你值回票价。”
“如果你送我票我就去。”齐京淡淡应了一句。
“你这家伙!吧嘛这么冷淡啊?”温泉揪起他的衣领,碎碎抱怨,“好歹我们也同学一场啊,偶尔来捧捧我的场会怎样?”
“我又不喜欢棒球。”
“不喜欢棒球?亏你还是台湾人!说起来你爸妈当初真不该把你送到美国去当什么小留学生——可是不对啊,美国人对职棒也很疯狂的……”
木然听著两人唇枪舌剑,程水莲一颗心渐渐沉落,某种又酸又疼的滋味在胸间漫开。
如果那场车祸没有夺去温泉的运动神经,那他以后一定会是个风糜大街小巷的棒球明星吧?
他真心喜爱棒球,又肯努力,绝对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棒球选手,可惜偏偏出了那场车祸……
“水莲,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温泉惊愕的嗓音蓦地拂过她耳畔。
“啊?”她一定神,直觉将手抚上脸,这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碎落满颊。“没事的,我没事……”慌乱地展袖拭泪,从指缝间瞧见齐京深不见底的眼,她喉间忽地—酸,逸出一声啜泣。
她上前一步,猛然抓住温泉的手,“你答应我,这个暑假千万不要离开镇上!”
“为什么?”温泉—脸莫各其妙,“水莲,你怪怪的……”
“总之你答应我就是了!”
“嗄?”
“我求你答应我……”她哀求著,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珍珠,纷然坠落,震动了两个男孩。
“水莲,你、你究竟怎么了?”温泉急得口齿不清,“不、不要哭啊,你干嘛、干嘛这样子啊?弄得我神经都紧张起来了。喂!”
“我怕你……失去梦想……”她哽咽著。
那感觉一定很苦很痛,当温泉在医院醒来,发现自己再也抓不住梦想时,他一定会痛不欲生。
“失去梦想?怎么会?”
“你会的!如果你不肯听我的,你可能会——”
“水莲!”见她濒临崩溃边缘,一旁的齐京聚拢眉峰,开口斥道;“不要这么歇斯底里的!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不知道的人是你!”她转过蒙胧泪眼,冲著他尖声喊,“你这么完美,做什么事总是这么容易,家世背景又好,一出生就比别人多拥有几百倍的优势,你怎么知道失去梦想是什么感觉?你怎么知道我们平常人努力了半天却做不到是什么感觉?你一点也不了解!”
“水莲!”这回阻止她的人是温泉。“别这样说话。”
“我说得不对吗?本来就是这样,本来就是!”她哑声喊,螓首抵住温泉胸膛,小手紧紧抓住他衣襟。
有时候她真恨那样完美的齐京,真的很恨……
“水莲,别哭了。”她突来的脆弱令温泉不知所措,无助地拍抚著她背脊。“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齐京默默望著这一幕,良久,他—甩头,大踏步离去。
挺直的背影看来……好孤寂。
温泉叹息,双手握住程水莲肩膀,稍稍推开她,“水莲,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秀容,“难道不对吗?他本来就是天才、是完人,怎么会了解我们这些人的感觉?”
“你不该这么说话,水莲。”他轻斥,“你错了!”
责备的眼神台她一愣,“我……错了?”
“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就算天才也得靠九十九分的努力才能有所成就。”
“可是齐京什么都会。”她很是激动,“头脑聪明,功课好,篮球、网球、游泳、空手道,什么运动都行,连围棋也赢了你,还有你加道吗?他也会弹钢琴、拉小提琴……你不也说过,哪有这种什么都会的人?”
“如果他什么都会,也是因为他什么都学。”他沉静地说著,“仔细想想,你不觉得这样的他其实有点可怜吗?”
“可、可怜?”
“他为什么什么都会?难道不是从小被逼著什么都学吗?要用功念书,要考全校第一名,要培养艺术修养,也要锻链体魄。冈为他是齐家的小孩,所以没有一样可以不如人,所以必须光耀门楣——对那家伙来说,这应该是不小的压力吧?”
她听著,不禁怔住了。片剡,才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温泉,我以为你……不喜欢齐京。”
“我……也不能说不喜欢他啦。怎么说,唉,其实我满崇拜他的。”最后一句降低了声调。
“崇拜?”
“嗯。”他别过头,脸颊微微泛红,看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家伙真的很强,你不觉得吗?”
“……嗯。”
“而且又认真。”他摊摊双手,“我对认真的人最没辙了。”
“认真?”
“你不觉得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吗?”他回头看她,黑眸掠过一丝感叹,“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这么大的压力一定很不好受吧。”
她闻言一震。
是啊,那样的压力的确不小。为什么她之前从不曾想到这一层呢?
她只看到了齐京风光的表面,却从没细心去探求他隐藏在深处的另一面。
为什么反而是总视齐京为兢争对手的温泉来点醒她?
一念及此,她的心慢慢揪起来,眼眸又是一酸,苍白的唇瓣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泉凝望她数秒,又叹了口气,“你最近真的变了,水莲。”
“变、变了?”
“大家都说你现在变得比较有主见了,不像以前人家说什么就做什么,滥好人一个。”他微笑睇她,“现在的你,可不好欺负了呢。”
“这样……不好吗?”
“不会啊,其实这样比较好。”他顿了顿,一向清朗的嗓音放得低柔,“只不过以前的你好像比较温柔体贴。”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她不体贴吗?
泪雾再度在她眼眶聚拢。
“水莲,你不是齐京的未婚妻吗?有时候应该站在他的立场,好好为他想想啊。”
“我——”她哽咽,眼神一转,这才发现齐京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