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镜哪里去了?”他奇怪自己的语气竟有些粗鲁。
“啊,因为我配了一副隐形眼镜,所以……”她抚上鼻尖,习惯性地想推推镜架,在落空之后,吐了吐了香舌,“那天领薪水后才去配的,到现在还有点不习惯呢。”他蹙眉。
望着他严肃的神情,她也不禁皱眉,“不好看吗?”他还来不及评论,楚翔飞抢先开口,“总比以前戴眼镜好看多了。以前你看起来就像电视上那种嫁不出去的老女人,现在总算稍微能看了。”他嘲讽地撇撇嘴。
“只是『稍微』吗?”她故意对小男孩噘了噘唇。
天!她是在对他儿子撒娇吗?“没说你是丑八怪就不错了。”他儿子显然完全不给她面子。
她也不生气,只是呵呵地笑。
楚怀宇讶异地望着两人,湛眸逐渐漫开一抹深思。
他知道翔飞一向不太喜欢这个保母,总是和她作对,可今天,这孩子虽然还是跟她顶嘴,他却察觉到那隐藏在嘲讽神情下的极度开怀。
翔飞很开心。
他本来一直以为是因为他这个父亲来参加运动会的关系,可现在却惊觉,也许是因为她这个保母?他心里蓦地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你是因为翔飞的建议才决定去配隐形眼镜吗?”
“嗄?”正对小男孩掀眉瞪眼的脸庞转过来,在触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好不容易稍稍褪去的红霞再度渲染开来。
她愣愣望着他,灿丽的眸彷佛掠过千言万语。
他怔怔回望,奇怪自己竟很想知道她的眼睛究竟说了什么。
四束眸光就这么在空中相会、纠缠,直到楚翔飞恶作剧地拉了拉她的马尾。
“你干嘛脸红啊?蛋白质。”
“啊?我脸红了?”她伸手捧住宾烫的双颊。“大概、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
“会很热吗?我们躲在树荫下,还满凉的啊。”小脸露出疑惑。
“气象报告说今天将近三十度呢。”
“真的吗?”
“真的。”听着两人再度争论起来,楚怀宇有些愕然,可端正的唇角却也逐渐漫开笑意。
他看着那张烧红的脸,看着阳光筛过树叶滚上她的颊,忽然想起那一夜她无意间撞见沐浴中的他后,脸红得几乎爆炸的模样。
他微微笑了,禁不住扬声唤,“单小姐。”
“什么事?”她回过头。
“有东西落到你肩膀上了。”
“什么东西?”
“毛毛虫。”
“毛毛虫?!”尖锐的惊喊声蓦地爆出,跟着,窈窕的身子一跃而起,又蹦又跳地,“在哪里?它在哪里?拜托!帮我拨掉!快点!”只是一只毛毛虫,值得她惊慌得像家里失火吗?他笑着站起身,伸手定住她肩膀,拈起一条花花绿绿的毛毛虫,递到她面前,“在这里。”
“啊——”她吓得花容失色,挣扎着想躲开,“别拿过来!离我远一点!”
“真这么怕啊?”五颜六色的毛毛虫在她眼前晃荡。
她快晕倒了,“拜托--”回应她的,是一阵清朗笑声,乘着初夏微风,迴旋于明丽的阳光下。
第五章
一株株半人高的艳黄花朵,含笑迎向金灿灿的阳光,偶尔,在夏季清风的作弄下,微微弯了腰。
是向日葵。
端了杯餐前酒,楚怀宇站在落地窗前,讶异地望着庭园那片直直延伸到林子里的美丽花坛。
什么时候楚家位于天母的别墅栽起了向日葵?而且,还是这么放肆的一大片?不只向日葵,还有香气浓郁的栀子花、清秀优雅的郁金香,以及那爬满了雕花门廊的绿色植物……这些似乎不存在于他的印象中啊,为什么短短时日便开了满庭芬芳?“这些花——都是哪里来的?”侧过身,他问正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弟弟楚怀风。
“什么花?”楚怀风半睁开眼,懒洋洋地问。
“向日葵、郁金香这些。”
“哦,那些花啊。”楚怀风眉一挑,“早就有了。你现在才注意到吗?”
“早就有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大嫂最爱弄这些花花草草了,这些都是她跟园丁一点点弄出来的,后院还有一间玻璃温室呢。”
“真的?”楚怀宇有些不敢相信。
既然是早就栽种的花,为什么每个月定期回家探望的他会到今日才发现?“不对劲,老二。”见他愕然的神情,楚怀风似乎兴致来了,一骨碌坐起,双臂搁在沙发椅背上,眼眸发亮地望他。
“干嘛这么看我?”楚怀宇蹙眉。
“我看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
“这几年你眼睛像长在头顶上,什么也看不见,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注意到咱们家的花园?啧啧。”对于弟弟的嘲弄,楚怀宇听而不闻,漫不经心地伸手扶正镜架。
“说真的,老二。”楚怀风猿臂一展,扯住二哥的领带,“你会注意到这些花花草草,是不是因为你的春天终于来了?”
“什么舂天来了?”楚怀宇拨开小弟不安分的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嘿,虽然我这几年老往国外跑,国语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差吧?你当真听不懂?”楚怀风怪叫。
“不懂。”
“好吧,那我讲白一点。”楚怀风熠熠黑眸凝定他,“我说老二,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咳、咳。”楚怀宇闻言一呛,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伸手抹去溢出唇畔的几滴酒,射向小弟的眸光清冷。
“别这么看我啊。”楚怀风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不过多嘴问一句,你不必露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吧?”
“你也知道自己多嘴吗?”楚怀宇冷冷讥讽。
“我也是关心你啊!老二。自从二嫂死后,你一直阴阳怪气的,她都死了好几年,你也该——”未完的语音硬生生被两道冰锐利芒堵回去。
“说够了吗?老三。”温煦的嗓音扬起,跟着,修长的手指取下眼镜,缓缓放入衬衫口袋。“如果不够,请继续。”唇角牵起一抹好斯文的笑。
“够了,够了!”楚怀风急忙从沙发上跳起身,连退好几步。他惊恐地瞪着开始扮温文的二哥,从小就在两个哥哥“欺压”下长大的他,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所以他很明白,当二哥愈是表现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就表示他的脾气愈是濒临爆发边缘;当他礼貌地对着你笑的时候,其实心里正准备拿你开刀:当他摘下眼镜,那藏在袖里的双拳出目定早已紧握。
傻子才会招惹这时的他!“我看你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
“有吗?没有啊。”楚怀风极力装傻,“我一点问题也没有,怎么可能有问题呢?哈。”
“没有就好。”
“没有,二哥,当然没有——”
“可我有!”另一道沉冷的嗓音忽而响起,蕴着一丝怒气。
两兄弟同时调转视线,落向那个正缓缓踱来的老人。他是楚彬,楚家的大家长、两兄弟的父亲,此刻他正冷冷瞪着楚怀宇。
楚怀宇眉一紧。“有什么事吗?爸爸。”
“这个。”楚彬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他,“挑一个。”他接过,“这是什么?”
“女人。”
“女人?”楚怀宇一愣,可待他翻开册子后,立即领悟。
这是相亲名册,是他父亲四处收集来的群芳册。他父亲将这册子塞给他,用心昭然若揭。
老爸生平无大志,就爱逼着三个儿子轮番步人礼堂,如今大哥有了大嫂,三弟也跟对头冤家情深意浓,他这个“鳏夫”自然特别刺他的眼了。
“我不想结婚。”他冷声道,随手将群芳册往桌上一丢,瞧也不瞧一眼。